第二部 宝贵线索

双城记[电子书]

当初,尽管她是十分幸福的少妇,不过,有时她手头上的活儿也会从手上慢慢掉下来,眼睛也会变得昏暗起来。也许是因为那回响的脚步声中有从远方传来的模糊而轻微的声音,这会使她的心情激动不已。那飘浮不定的种种希望和疑虑——希望一种不可知的爱,怀疑她是否能在人间享受那种新的快乐——敞开她的胸怀。在那时的回声中,似乎响着她自己墓地上的脚步声,想到将要离弃丈夫于孤独之中,为她悲伤不堪,思绪如潮,涌现眼前,又如同波浪一样撞击得粉碎。

这一时期过去了,她的小路茜躺在她的怀里。后来,在前进的回声中,响着小女孩的细微的脚步声和她咿呀的学语声。无论其它任何隆隆的回声,年轻的母亲在摇篮边都常能听到孩子轻微的脚步声的来临。每当这声音到来,幽暗的住宅就会因孩子的欢笑声而显得格外明亮。在她困难之时,她曾经把孩子托付给神友——似乎把她的孩子抱在他的手里,好像他抱着以往的孩子一样,并使她感到神圣的喜悦。

路茜一直忙着缠绕金线,把他们全都串在一起,把她的快乐的感染力编织在他们生活的细节里,并使之毫无支配之意,她这几年来在回声中所听见的只是抚慰与友好的声音。她的丈夫的脚步声是强劲而充满活力的;她的父亲的脚步声坚定而平稳的。至于普洛斯女士呢,好像一匹勒羁和鞭策之下的倔强战马在花园里的梧桐树下喘息和用前脚扒地的样子!

即使有些忧伤的声音,也并不刺耳或冷酷。一个小男孩有着像她自己同样的金发,金发散在枕上的光环上,那憔悴的小脸贴在枕上,他说道,脸上闪着微笑,“亲爱的爸妈,我舍不得你俩和美丽的姐姐,但是我被召唤去了,我一定得去了!”甚至当托付给她的那灵魂脱离她怀抱的时候,那淋湿年轻母亲面颊的眼泪也不是痛苦的。让他们受苦吧,而且不要禁止他们。他们看到上帝的面孔。啊,上帝,保佑吧!

天使拍打双翼的沙沙声融于别的回声,所以,这些声音并不全是尘世的,其中有来自天宫的气息;还有吹过那小坟墓的阵阵风的哀叹也混在其中。这两种声音都是路茜所能听见的,以一种低沉私语的声音并发出来——仿佛沙滩上夏季沉静的海水的喘息。这时小路茜显得可笑地忙着她早晨的工作,或在她母亲的脚凳之下替玩偶打扮衣裳,叽里呱啦用双城的语言学说她日常生活的用语。

这回声中很难听到西得尼.卡登的实在的脚步声。整整一年他那不邀自来的特权也只不过五六次。要是来了,就如同从前那样,坐在他们中间沉默不语,度过黄昏。他从来不会来的时候因酒醉使头脑发热。关于他的另一种心事,那是回声中窃窃私语,这种真正的回声自古以来都是秘密表达的。

自古以来却没有这样的男人:曾诚心诚意爱着一个女人,但失掉她,毫不动摇其恋心,并且毫无责怪之意,这时她已成了别人的妻子而且做了母亲;并且她的孩子们对他投以特别的同情之心——出于本能的怜悯之感。回声并未传达在这种情形中所隐含的多么美好的感情,然而,这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小路茜第一次将她那胖乎乎的小手伸向第一个陌生人就是卡登先生,而且他就是这样抱着她长大。那小女孩在临死的时候也曾提到他,“可怜的卡登!为我吻他吧!”

史曲孚先生沿着法律之路直向前闯,仿佛一只大汽船强力冲过混浊的水坑似的,他的有用的朋友如同一只拖船被拖在他的后面。这样有幸被拖的小船处于惊涛骇浪之中,随时都有被大浪吞没的危险,因此,卡登陷入困难的生涯。但是,那放荡而又顽强的习惯,不幸的是太放纵,太顽强使他无法激起那种被抛弃或耻辱的感觉;从而过着被人牵着走的生活。那些真的豺狼想要成为狮子,但他根本没想摆脱豺狼的处境而成为狮子。史曲孚是富有的,已经娶了一个有一笔财产和三个儿子的风流寡妇为妻,除了那汤圆似的头上有着笔挺的头发外儿子们并无什么出色之处。史曲孚先生的每一个毛孔都渗出令人讨厌的恩人派头,他的三个少爷走在他的前面,像三匹绵羊一样被他撵到苏合这僻静的角落,说是献给路茜的丈夫做学生,并且微妙地说:“哈喽!这是送给你们夫妇俩野餐的三块奶油面包,达雷!”这三块奶油面包被婉言谢绝了,史曲孚恼羞成怒,这怒气后来成为指导少爷们的一条教训,就是要他们知道教书匠穷乞丐的几分傲气。特别在一身酒气时,他更惯于吹牛,说达雷太太曾经用种种手段来“捉”他,而由于他自己有更高妙的手段,幸而“不曾被捉住”等等。他的某些律师同事,时儿参加醉酒后谎言连篇的场面,曾原谅他说是因为他吹的次数太多,以至连他本人也信以为真的——说实话,这是把一件坏事变得更坏,这种坏人本应该被带到一个合适的僻处,无论如何将他吊死。

双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