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宝贵线索

双城记[电子书]

克伦邱先生的住所并不在舒适的地段,这寓所只有两个房间,甚至连装着方玻璃的厕所也包括在内。但是房里收拾得很整洁。在刮风三月的清晨,他还在睡觉的那房间已打扫干净了,并且那张厚重的木板桌上也铺了洁白的台布,放好了早餐用的杯碟。

克伦邱先生躺在一床打满补钉的被子之下,仿佛哈里庚哈里庚(Harleguin),哑剧中的丑角,常常欣然穿着杂色衣服。在家里似的。开始他熟睡着,但是他渐渐心绪不宁,辗转不安,以至他从床上撑起来,露出他的尖钉似的头发,仿佛可以将被子撕成布条似的。此时,他用狂暴的声音高叫:

“要是她又不在干那个,就砍掉我的头吧!”

一个勤勤恳恳、循规蹈矩的女人在一角落里由跪着到站了起来,十足慌忙、万分恐惧,表明她就是所指的干那活的人。

“什么!”克伦邱先生说,从床外找寻着一只靴子。“你又在干那个,是不是?”

他用这第二句话当作祝告早安之后,将一只靴子扔向那女人,这是第三件事。靴子上沾满污泥,这可以想象出与克伦邱先生家庭经济有关的某种奇特环境,他常常从银行办公后回家,穿着干净的靴子,而第二天早晨起床时,他经常发现这同一双靴子上沾着泥土。

“什么,”克伦邱先生说,在打不中目标之后便改变语气——“你一直在干什么,讨厌的鬼东西!”

“我刚才只是在做祈祷。”

“做你的祈祷!好一个女人!你跪着祈祷咒骂我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咒骂你,我为你祈祷。”

“你不是为我。即使为我,我也没有这自由权。小杰里,看,你的母亲是一个好女人,祈祷诅咒你父亲的兴隆。你有一个尽责的母亲,你有,我的儿子。你有一个信教的母亲,你有,我的孩子;她正跪着祈祷,让她的独生子的嘴里吃不到奶油面包。”

克伦邱少爷(穿着衬衣)感到这糟透了,于是转向他的母亲,强烈抗议任何有损他个人进餐的任何祈祷。

“你这偏执傲气的女人,”克伦邱先生以一种不自觉的对抗口气说,“你以为你的祈祷会有什么价值吗?你给你的祈祷标个价吧!”

“祈祷仅出于诚心,杰里。没有什么比心诚更有价值。”

“并没别的价值,”克伦邱先生重复说,“那么,没有多大价值。无论有没有,我决不让你的祷告诅咒我,我告诉你。我不会领情。我不愿让你的鬼鬼祟祟使我厄运缠身。假如你一定要下跪,就为你的丈夫和孩子做点好事保佑他们,不要反对他们。倘若我有一个仅仅是不近人情的妻子,这可怜的孩子有一个仅仅是不近人情的母亲,上星期也许我已经赚了钱,不会被人祈祷反对和暗算,受害于宗教,使我交此厄运。杀了我吧!”克伦邱先生说,此时正穿着衣裳,“上星期我要不是被什么神道和胡言乱语弄到这么倒霉,如同诚实的生意人遇到厄运的穷鬼!那才是怪事呢!小杰里,穿好你的衣裳,我的孩子,我擦靴子时,你要留心注意你的母亲,一看见她有下跪的迹象,就叫我一声。因我,我告诉你,”说到这里,他又对他的妻子说,“像这样子,我再也别想走开。我像一辆摇晃不定的出租马车,疲倦得好像吃了麻醉药,我的神经紧张到了除了感觉痛苦,真不知谁是谁,因此,我的钱袋不见有什么好转,我怀疑你从早到晚妨碍我的钱包有好的转机,所以,我无法忍受这件事,讨厌的东西,你现在还有什么说的!”

怒吼着,他又加上此类的话:“啊!是,你也是信奉宗教的,你不能让你自己反对你的丈夫和孩子的利益,行吗?绝不能!”接着又从他愤愤不平的旋转的石磨中冒出讥讽的火花。克伦邱先生此时才专心擦靴子,作好去办公室的一切准备。这时,他的儿子头上装着较为软一点的尖钉,小眼睛全神贯注,正像父亲一样,监视着他的母亲。有时他跟那可怜的女人捣乱,他从他睡觉的柜子里突然跳出来(这里也当厕所),用一种压抑的声音叫喊,“你又下跪,好。——哈喽,爸爸!”一场虚惊之后,露齿嫣然一笑,又跳了进去。

克伦邱先生来吃早餐时,他的脾气仍未丝毫好转,他特别怨恨克伦邱太太的餐前祷告。

“喂,讨厌的东西!你想干什么?又是干那个吗?”

他的妻子解释说她只是“乞求赐福”。

“不要!”克伦邱先生说,向周围瞧瞧,仿佛急切盼望看见面包从他妻子祈祷的效力之下消失。“我不愿被祈祷到无家可归。我不愿祈祷到失去桌上的食物。别动吧!”

双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