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宝贵线索

双城记[电子书]

他们转进酒铺,已半夜了,门早已关了,德法格太太一进去就坐在她的座位上,清点在他们离开的时间内所收入的零钱,查看存货,计算账目,同时也算算她个人支出,在盘问雇员种种情况之后,才让他去睡觉。而后,她为了确保夜间的安全,把碗里的钱倒出,再放进她的手巾里,分别打成结子。这时,德法格先生衔着烟斗,闲暇自在,走来走去,不干涉太太。真的,对于营业与家务,他向来都是如此超脱和漫不经心。

这一夜是热的,而且酒店紧闭,被这样肮脏的邻居包围,发出恶臭味。德法格先生的嗅觉并不灵敏,但存积着烧酒的气味比喝着时更强,并且储存的甜酒,白兰地和茴香子酒也一样散发浓郁的味道。当他吸完放下烟斗时,叹了一口气,吐出了种种污浊的气味。

“你疲倦了,”太太说,一边打结子,一边抬头一看。“这不过是平常气味。”

“我有点累了,”她的丈夫承认。

“你也有点儿闷闷不乐,”太太说,她的敏锐目光并不只是专注在账上,也有一点儿关注着他。“噢,这些男人,这些男人!”

“但是我的亲爱的!”德法格说。

“但是我的亲爱的!”太太重复,坚定地点点头,“但是我的亲爱的!今夜你心灰意懒,我的亲爱的!”

“是呀,”德法格说,仿佛有一种思想从胸中压挤出来的,“时间很长了。”

“时间很长,”他的妻重复,“为什么不是长时间呢?复仇和报应必须长时间,这是定规。”

“雷电击人并不需要长时间,”德法格说。

“储存和形成雷电需要多长时间?告诉我,”太太神色镇定地问。

德法格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好像他脑袋里也积储了什么东西一样。

“地震吞没一个城市并不需要很长时间,”太太说。“好!告诉我准备一次地震需要多少时间?”

“我看需要长时间,”德法格说。

“但一旦准备好了,便立即爆发,就要将面前的万物粉碎。并且,它时常在孕育和准备之中,尽管听不见,也看不见。这就是你的慰勉之处。记住。”

她的眼睛顿时闪亮,她打了一个结子,好像掐死一个敌人似的。

“告诉你吧,”太太说,伸出右手来表示强调,“尽管它在路上的时间是长的,它的确在途中,他来了。告诉你吧,它绝不会退缩,更不会停止。告诉你吧,它总是在前进。看看周围,想想我们所知道的人世众生,想想我们所知道的人世面孔,想想雅克党所申诉的愤怒与不满正每时每刻更加强烈,这种状态能长久吗?呸!我嘲笑你。”

“我的勇敢的妻子,”德法格回答,微低着头,双手反叉在背后,站在她面前,就像温顺的学生站在老师面前一样,“我对于这一切毫不怀疑。但是它已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或许——我的妻,你知道,或许——在我们活着期间它不会到来吧。”

“哦!你说怎么办呢?”太太质问,又打了一个结,好像又勒死另一个敌人。

“哦!”德法格说,怀着不服与歉意地耸了耸肩。“我们看不到胜利的曙光。”

“我们必须促成它的实现,”太太回答,用力伸出一只手。“我们所做的事没有白费力气的。我满怀信心我们能看到胜利的那一天。但是即使不会,即使我确实觉得不会有那一天,每当看到暴君和贵族脖子,我还是想要——”

太太咬牙切齿,系上一个非常可怕的结子。

“闭嘴!”德法格叫喊,微微红着脸,好像觉得被人指责为胆怯似的,“亲爱的,我也是毫无顾忌的。”

“是的。有时你必须物色牺牲者,并寻找机会来支撑你,而这是你的弱点。不要用那来鼓舞自己。时间一到,就放出老虎和魔鬼;锁住老虎和魔鬼,等待时机——按兵不动——而时刻准备着。

太太用她的一串钱敲击她那小小柜台,好像要将它敲碎似的,从而表示她强调她这种建议的结论是正确的。然后沉着地把那沉甸甸的手帕放在腋下,说是已到睡觉的时间了。

第二天中午,这令人钦佩的女人同平常一样坐在酒店的座位上,勤奋地编织着。她的旁边放着一朵红玫瑰,假如她不时地瞧瞧那朵花,这并不会影响她平常专心致志的神态。有很少的顾客,饮酒的或者不饮酒的,站着或者坐着,零零散散。这一天天气热,苍蝇成群,它们进行好奇的,冒险的搜索,一直到太太身边的所有粘性的小杯子里,终于自取灭亡。这些死者对于正在逍遥的那些苍蝇毫无印象,后者以相当冷默的态度瞧着前者(仿佛他们是大象,或者是其它相差很远的东西),直到他们遭到同样的命运。想起来真觉得奇怪,这些苍蝇是多么粗心大意呀!——或许它们只是一心思念着宫廷里那充满阳光的夏日吧。

双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