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宝贵线索

双城记[电子书]

“先生们,去年夏天,”修路工人开始说,“我看见他被链子拴在侯爵的马车下面,看情景真觉古怪。我放下修路的活儿,此时,太阳要下山了,侯爵的马车缓缓爬上山坡,他被链子拴在车下——就是这样。”

修路人又重复表演了全部动作,这次应该十分熟练吧,因为他在他村子里表演过整整一年,这成为村子里大家都喜欢的,不可缺少的娱乐。

雅克插嘴,问他在这以前是否见过这人。

“没有见过,”修路工人回答,恢复了直立的姿势。

雅克三质问他在这之后他如何认出他。

“因为他高大,”修路工人小声说,用手指指着他的鼻子。“那一晚上侯爵老爷问我,‘说呀,他究竟像什么?’我说,‘高得像一个巨魔。’”

“你应该说矮得像一个侏儒,”雅克二应声说。

“但是我知道什么呢?那时行动没有完成,他也没有把内情告诉我。请注意!哪怕是在那种情形下,我也不会做证。侯爵老爷站在我们村里的泉水附近,指着我对别人说,‘把那流氓带过来!’真的,我什么也没讲,先生们。”

“各位雅克,他是对的,”德法格低声对打断他的话的雅克二说。“说下去吧?”

“好!”修路工人说,带着神秘的样子。“那高个子失踪了,寻找他有几个月?九、十、十一?”

“数字没什么关系,”德法格说。“他隐避好了,但最终会不幸地被找出来。说下去!”

“我又到山坡上做工,又到了太阳西沉的时候。我收拾好工具后下山,回到村子下面我的小屋里,这时天已经黑了,抬头看见六个士兵从山那边下来。一个高个子在他们中间,手臂被绑,就是这样!”

借着他那永不离开的小帽的帮助,他表演了一个人双肘被反绑在背后的情形。

“我站在石堆旁边,看着那些士兵和犯人经过(因为那是一条幽静的路,因此在这路上无论什么都是值得看的),最初,当他们靠近的时候,我只不过看见六个士兵和一个被绑的高个子,并且他们几乎都是黑的——除了在太阳西沉的那一面有一片落日反映的红彩外,先生们。我还看见大路对面的山洼上和山坡上,好像有巨人的身影在移动。我也看见他们周围尘土飞扬,当他们嗒、嗒、嗒地走过来时,灰尘也跟在他们后面。但是,当他们走得离我很近的时候,我认出那高个子,而他也认出我了。啊!像那天晚上我与他第一次相遇,靠近同样的地点时一样,他也许很想再次突然跳下山去!”

他描绘当时情景栩栩如生,好像他现在就在现场一样,显然,他曾经分明见过此情形;或许他生平所见不多吧。

“我不让士兵们看出我认识那高个子,那高个子也同样不让士兵们发现他认识我。我们互相交换眼神,心里明白,‘来!’那些士兵的头目说,指着村庄,‘早点送他进坟墓吧!’于是,他们就更死死地拖着他。我跟随着。由于绑得太紧,他的手臂肿了,他拖着笨重的木鞋,所以步履艰难。就这样,只得慢慢前行,而他们用枪托逼着他——就是这样!”

他模仿被毛瑟枪托逼迫前行的那人的行动。

“他们如同发疯似地奔跑下山,所以他摔倒了。而他们狂笑着将他拉起来。他的脸上沾满尘土,还流着血,但是他无法动手去揩,于是他们又接着笑了起来。他们把他带进村庄,村里人都跑出来看他,他们把他带过磨坊,又押送他上去,投进监牢;全村都看见牢门在黑夜中张开,吞掉他——就是这样!”

他尽可能张大嘴,然后嗒地一声将嘴巴关上。德法格看见他不想再开口来破坏那表演形象,说道,“说下去吧,雅克。”

“整个村子,”修路人说,踮起脚尖放低声音,“都退回来,整个村子的人都在泉水边小声说话,整个村子都沉睡了;整个村子都梦见那不幸的人关押在岩崖上的监牢里,除非死去,将永远出不来。第二天早晨,当我扛着我的工具,啃着一块黑面包,走去干活时,绕到监牢旁边。我看见他在那山岩上,在一个大铁笼子的栅栏里面,同昨晚一样,依然满面血污与尘土。他的手无法动弹,不能同我打招呼,如同一个死人似地瞧着我。”

德法格和那三个人互相默然地看看。当他们听着这乡下人说故事的时候,他们的脸上显得阴沉、压抑和仇恨;他们的态度是隐晦的,然而是决定性的。雅克一和雅克二坐在那破旧的木板床上,(他们有审判官的粗暴神气)各自用一只手支撑着下巴,眼睛注视着那修路人;雅克三在他们后面跪着一只脚,同样注视着他,他的激动的手反复摸摸他的嘴和鼻子周围那敏感的神经部位。德法格站在讲述者和他们之间,先瞧瞧站在窗口亮处的讲述者,又转脸看看他们。

双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