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风暴踪迹

双城记[电子书]

囚车里的乘客们中有些观察这人间事物,这是它们走完这人生最后路上的所有东西;另一些依然还留恋这些人世生活。有些垂头坐着,完全陷入沉默的绝望之中;有些却注重自己的形象,向窗外群众投下种种眼神,似乎他们在戏台上表演或在图画中展示似的。有些闭目冥思,或尽力集中他们神不守舍的心态。只有一个人,一个有些发疯的可怜家伙,恐怖搅乱了他的神志,他癫狂陶醉,吟歌跳舞。囚车里所有人中没有一个显露出乞求群众怜悯的样子和面孔。

一队各式各样的骑兵同囚车并列前行,观众的脸常常仰望着他们,问他们有关问题。好像总是问同一个问题吧,因为问过后,群众总是挤到第三辆囚车前面。押送这辆囚车的骑兵们时常用他们的马刀指着它里面的一个男人。人们最好奇的是想知道哪一个是他;他低着头站在囚车后部,一个瘦骨嶙峋的女子坐在他的身旁说话,并拉着他的手。在圣霍若尔这条长街上,反对他的呼声此起彼伏。假如这些声音能稍稍使他有所触动,他也只不过会泰然的微笑,摇摇头,将头发更加披散在他的脸上。他不能摸自己的脸,因双手是反绑着的。

那密探和那监狱吏站在教堂的台阶上,正等候囚车的到来。他看见了第一辆:不在。他看了第二辆:不在。他曾自问过,“他已牺牲了吗?”当他看了第三辆车的时候,他的脸色才开朗起来。

“哪一个是厄弗里蒙得?”站在他后面的一个男人开腔。

“那个。在那后面。”

“拉着那女人的手的么?”

“是的。”

那男子叫道,“打倒厄弗里蒙得!把一切贵族全交给格洛提!打倒厄弗里蒙得!”

“不要喊!不要喊!”密探胆怯地求他。

“为什么不呢,公民?”

“他就要赎他的罪了;不过五分钟了。让他去吧。”

但是那男子还是叫喊着,“打倒厄弗里蒙得!”“厄弗里蒙得”斜眼看了他一下,因此看见那密探,留意地瞧瞧他。

钟快要敲响三下,人群中犁成的长沟一下子又形成圆的,直入刑场,圆形结束。那翻腾在周边的土块现已汇集起来跟着最后一只犁头,这样直奔格洛提。在格洛提前面,如同公共游乐场一样,一群妇女坐着,正在忙于编织什么。复仇站在最前排的椅子上,四面张望,寻找他的朋友。

“狄尔斯!”她严肃地叫喊。“有谁看见狄尔斯.德法格吗!”

“她从未迟误过的,”妇女中一个编织的人说。“不,现在她根本不会迟误呀,”复仇急切地说。“狄尔斯。”“更大点声,”那女人劝告。

啊!复仇更大声,声音越来越大,还是没有回音。复仇再更大声音,还加上咒骂声,依然不见她的踪影。另一些女人也受令各处去寻找她,尽管这些人曾经也干过一些恐怖的事情,但她们究竟是否愿意去诚心寻找还是难以相信的。

“见鬼,糟了!”复仇叫道,在椅子上跺着脚,“囚车来了呀!一会儿厄弗里蒙得就要处决了呀,为什么她还不来!?瞧她的编织物在我手中呢,为她预备好的椅子还是空着的。我,真是烦死人,我急得要哭了!”

当复仇从她的高处下去的时候,囚车开始卸下所有的东西。圣格洛提的刽子手们已经穿上了法衣,准备执行了。咔喳!——一个头被举了起来,那些正在编织着的女人们(一分钟前,当那脑袋还能思考和言语的时候,她们并没有望过它一眼)数道“一”。

第二辆囚车已空了,开出去;第三辆开过来。咔喳!——那些正在编织着的妇女们,在继续地工作着,数道“二”。

冒充的厄弗里蒙得慢慢走下车来,那缝衣女工也被抬出了车,并跟在他后面。他此时还依然拉着她那冰凉而凄苦的手,这是有约在先的。他温柔地让她背朝着那不停地呼呼旋转的毁灭人的机器,然后她望着他那温沉的脸,谢谢她,并说道:

“亲爱的陌生人,要是没有你,我不会这样镇定,因为我天生就是一个可怜的小东西,心志脆弱;我也就不会想起为了使我们今天在这里感到安宁和充满希望而被绞死的耶稣。我想是天将你赐给我的。”

“你也是天赐给我的,”西得尼.卡登说。“你的眼睛望着我,亲爱的孩子,什么也别想。”

“当我拉着你的手时我什么都不想。而当我放开它的时候,假如他们是快速的,我也不会想什么。”

“他们是快速的。别怕!”

牺牲者很快越来越少了,他俩站在其中,似乎旁若无人地谈话。眼望眼,声应声,手拉手,心向心,这对万物为母(地)的子女,原是天各一方而且萍水相逢,现在却携手同行,共赴黄泉,同归于土,同息于她的怀抱之中。

双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