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风暴踪迹

双城记[电子书]

主审官讯问那个公民的姓名。被告声称那公民就是他的第一证人。他直率地提到那公民寄给他的信,这信在巴黎城门口被收去,而此刻,他相信这信是能从主审官面前的文件里找出来的。

医生曾考虑到那信定会在那里——曾使他相信它会在那里——审问到此时,果然将信找出宣读了。公民盖白勒被传来证实信的原由。公民盖白勒进行了温文尔雅的嘲讽:法庭要处理无数的共和敌人,繁事迫在眉睫,所以被稍稍忽略了,所以,我一直被拘禁在阿布巴衣监狱里——其实,爱国法庭早已将他遗忘——直到三天前被传讯,释放,据审判官们宣布叫达雷的公民厄弗里蒙得已被交出,他自己就已结清了他被控案的账。

梅尼特医生接着被审问。他的声誉和他的简洁明白的表述已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他进一步说明被告是他从长期禁锢中释放出来之后所结识的第一位朋友。他留住英国,然而始终忠实于远离家乡的他自己和他的女儿;被告曾因为反对贵族政治而被视为英国之敌和美国的朋友,为此,几乎被判死刑——当他以鲜明的感情和诚恳的态度陈述情况时,在庭的陪审官和旁听群众全都全神贯注,融为一体。最后,医生提出此刻在场的英国绅士劳雷先生当时也在英国法庭上作了证了,劳雷先生可以证实他的陈述,这时陪审官们宣布辩论结束了,假如主审官同意的话打算投票表决。

每一投票(陪审官们个别地高声口头投票)之后,听众就喝彩欢呼。一切声音都是维护犯人的,于是主审官宣告对他开释。

刚一宣布开释,人们就感激涕零,正如另一时间他们使许多人流血一样显得那么容易,男男女女凡能挤到犯人面前的,都热情地拥抱他,以至长久监禁的他弄得气力殆尽。

这是开始的一处特别现象,这不知是听众为了满足他们的反复浮躁心绪,还是为了满足他们的施舍与善良的冲动,或是对他们戮杀的庞大账目的抵偿。现在无人能断定哪一种是这种特殊现象的动机,或许三种动机结合,而以第一种为主。无论如何,他并不因此而不了解这些同样的人们在另一种情况下,以同样的神经质似地直扑到他身上,把他撕成碎片,扔在大街上。

他避开,让路给继续来受审的别的囚犯们,这才把他从种种抚爱之中拯救出来。来受审的五个囚犯是被控为共和敌人的,由于他们在言行上都反对它。法庭为了它自己和国家对刚才放过的一次机会给予迅速的补偿,那五个犯人在他还呆在那地方时就已带到他面前,而现在被判定死罪,二十四小时内执行。这是他们之中的第一个人告诉他的,那人作了通行于监狱内的死的暗号——抬起一个小指——然后他们全部接着说,“共和万岁!”

确切地说,旁听者们并没有耽误这五个人的审判程序,所以,当达雷和梅尼特医生走出大门的时候,门口已聚集着一大群人,每个人的面孔好像都是在法庭里见过的——但是他没有看见那夫妇俩。在他归家的路途,群众成群结队而来,一个个对他热情地拥抱,欢呼,热泪盈眶,在河岸上出现一种如此疯狂的表演场面,那河水也好似岸上人流的涌潮一样狂奔而去。

他被放在一条大椅子里,这椅子如果不是从法庭里搬出来的,就是从那里的房间或过道上搬出来的。一面红旗插在椅子上,一支长矛竖在椅背上,一顶红帽放在矛尖上。他坐在这象征胜利的轿子里,被人们抬回家去,即使梅尼特医生的再三请求也无法制止。他周围那红帽子的大海汹涌澎湃,翻起阵阵险恶的巨浪,如同吞舟的风暴,使他心惊胆战,多少次他误觉自己被抬到断头台去。

人们抬着他前行,而且逢人便指着介绍他,互相拥抱,在这疯狂行列之中他恍然如梦。人群踏过那弯弯曲曲的积雪的街道,共和国国旗映红了街道,白皑皑的雪也染成深红的血色。就这样他被抬进那寓所的庭院里。父亲已预先跑去告诉路茜,当她丈夫的脚刚落地时,她昏倒在他的怀里。

此时,他紧紧地搂住她,把她那美丽可爱的脸转向他的脸,背对着喧闹的群众,他们俩相遇的悲喜之情不愿让大家看见。这时有些人随之跳起舞来,很快,其余的人也都翩翩起舞。于是,庭院里跳起了“卡尔马诺尔”。此后,他们从人群中选出一个年轻女子,并将她放到那空椅子里,当作自由女神抬起来就走,又汇成人流,涌向附近的街道,沿着河岸奔去,过了桥,他们每一个人都被“卡尔马诺尔”所吸引,又汇入旋转的舞潮,奔腾而去。

紧握了怀着胜利喜悦而傲然立在他面前的医生的手,握了从“卡尔马诺尔”舞浪中挣扎出来的气喘吁吁的劳雷先生的手,吻了被举起来抱着他的颈子的小路茜,拥抱了举着小路茜的普洛斯;然后达雷紧紧地搂住他的妻进了他们的房间。

“路茜!我的亲人!我现在平安无事了!”

双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