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好人,真朋友,”卡登改变音调说,“原谅我,我觉得你无限伤感。我不能在一旁坐着漠不关心,而看着我的父亲声泪俱下。纵使你真是我的父亲,我也不会尊重你的忧伤。然而,你对于这种灾难是毫无责任的。”
尽管这最后一句话那么平淡随便,而真诚和尊敬的态度从他的声调和表情之中完全表达出来,这使从没见过他的较好一面的劳雷先生备感意外。于是他把手伸向他,卡登深情而温柔地握住它。
“谈到可怜的达雷,”卡登说,“别告诉路茜这次见面,或这种安排。那不能让她去看他。也许她会认为是企图在形势极糟的情况下把预先判决的手段转告给他。”
劳雷先生并没想到这一点,所以他敏锐地瞧瞧卡登,看他是否考虑过。看来似乎是想过的,卡登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明了其意。
“她或许会想到许许多多事,”卡登说,“而任何一件都只会增添她的无穷苦恼。不要向她谈及我。我最好不见她,这在我刚来时就对你说过。不去见她,我也许可以尽力做一点对她有益的小事。我希望,你现在去看看她,行吗?今晚,他定会很忧愁着急。”
“我定去,马上就去。”
“我想要你去。她是那样依赖你,信任你。近来她的神情如何?”
“忧虑不安,郁郁不乐,但是依然美丽。”
“啊!”
这是漫长的悲叹,与其说是叹息,不如说是抽泣。这使劳雷先生的视线集中在卡登脸上,那张脸又转向熊熊的炉火。一种光辉,或一种暗影(老绅士无法辨清)掠过那脸上,仿佛风的变化突然刮过明亮的山坡,此后,卡登抬起脚,将一根要滚落下来的正烧着的小木柴放回原处。火光照着他那盛行的白色骑装和长统靴,映照在那衣装上的反光使他显得十分苍白,那棕色纷乱的长发披散在头上。他对于火这样毫不在意,他的靴子依然还踩在已经踏破的柴木的红热余灰上。
“我忘了,”他说。
那张脸又吸引着劳雷先生的视线。注意到那笼罩在美好面貌上的过去的神态,又忆起囚犯们栩栩如生的面孔的表情,他强烈地感受到那种表情的相似。
“你的事情办完了吗?先生。”卡登说,转而面向他。
“是的。昨晚已告诉过你,当路茜出乎意料地来到巴黎时,我把我所办的事情即将办完。我早已获得出境护照,我想等到他们平安时才离开巴黎。我随时都打算走。”
他俩相对默然。
“你的人生是令人怀念的漫长人生,是吗?先生。”卡登默默深思地说。
“我现在七十八岁。”
“你的整个人生都是宝贵的,专心一意地不停工作,受到信赖、敬重和仰慕。”
“自从我长大成人以来,我一直是一个做事务的人。”
“瞧见你一位七十八岁的老人还在尽心尽责。当你告别人世的时候,许多人都会深深怀念你的!”
“一个孤独的老人,”劳雷先生回答,摇摇头。“并没有人为我哭泣。”
“你怎么能这样讲话呢?她难道不会为你哭泣吗?她的孩子难道不会为你哭泣吗?”
“是,是,感谢上帝。我的话不妥。”
“是要感谢上帝,是不是?”
“当然,当然。”
“假如你今晚能真诚地对你自己的良心说,‘我自己并未得到任何人的爱护、依恋、感谢或尊敬;我自己并未有得到任何方面的疼爱与关切;我并未做过一种值得纪念的有益的事!’那么,你的七十八岁是可以被人咒骂的七十八岁,是吗?”
“卡登先生,你说得不错,我想是的。”
西得尼又面朝着火,沉默片刻后便道:
“我想问你:——你的童年时代似乎离你遥远了吗?你坐在你母亲膝上的日子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他的温柔态度深深打动了劳雷先生,于是答道:
“现在不是,二十年前是这样的,因为我是绕着一个圆圈旅行的,越接近终点也就越接近起点。这仿佛是人生的一种宽慰和安排。现在,我被许多往日早已沉睡的记忆所打动,忆起我那年轻美丽的母亲(而现在是这样衰老了!),被那所谓对于我来说不那么真实的世界的种种联想所打动,并且没有认定是我的过错。”
“我了解这种情感!”卡登大声说,脸上焕发着容光。“这对于你会更好吗?”
“我希望这样。”
卡登结束了谈话,站起来帮助他把外衣穿上;“但是你,”劳雷先生说,又回到那话题,“还是年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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