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风暴踪迹

双城记[电子书]

劳雷先生听着医生的故事,看着这位六十二岁朋友久经风霜的面孔,心中忐忑不安,担心这可怕的经历会勾起他的旧病。但是,他还不了解他朋友此刻的心情,完全不知道他现在的脾气。因为,医生已开始感到他过去经历的苦难已化为一种力量和权威,感觉到他已经在烈火中逐渐锻炼成钢,能够敲碎他女婿的牢门,使他获得释放。“我的朋友,它并不都是破坏,也有某种好的目的。因为我的亲爱的孩子曾帮助我复活,那么现在我也要帮助她的最亲爱的人复活;我将会借天行道!”梅尼特医生说。当贾维斯.劳雷看见他那目光炯炯的眼神,坚定的面容,以及那刚毅和泰然的神态的时候,他坚信:这人的生活如同停摆了多年的时钟,现在将停歇期间所潜在的力量又发挥出来,开始复活了。

医生为了他不懈努力追求的目的,对于当时要争论的更重大的事件也抱着忍让的态度。他坚守一个外科医生的天职,医治被囚禁的和自由的,贫的和富的,善的和恶的;他充分发挥他的贤德与才能,不久成为三个监狱的巡察医师,拉佛斯就是其中之一。他此时完全能使路茜相信她的丈夫和许多犯人群居着,而不再是一个人独处。每星期他都能看见她的丈夫,并且帮忙直接传达他的口信给她;有时她的丈夫也寄亲笔信给她(不由医生转交),但是绝不容许她给他写信;这是因为监狱看守很容易怀疑犯人图谋不轨,尤其是对于在外国有朋友或有固定关系的流亡者。

毫无疑问,医生的这种新生活是忧虑的生活,明智的劳雷先生却发现他的生活里有一种新的,持久的骄傲。这骄傲并无不好之处,是自然的而且有价值的;不过他感到奇怪。医生明白他过去被监禁使他的女儿和朋友自然想到他会痛苦、沮丧和身心的衰竭。而现在情况发生变化——他自己懂得过去的灾难反过来给他力量,他俩都期盼这力量能使查尔斯获得释放,永远安然无恙,——正是这种改变才使他如此兴奋,他成了领头、导向的人,把他俩当作弱者,反过来要他们坚信他是强者。他自己和路茜往昔的地位被倒转过来,尽管这倒转完全出于真挚的感激与慈父之心,已毫无自尊自大之心,只知要为曾经效劳于他的她效劳。“看来非常奇怪,”劳雷先生心里明明白白想着,“但又是自然而合理的,不过,就让你领导吧,我亲爱的朋友,这领导权让你来掌,它在你的手里就好了。”

但是,尽管医生尽了最艰苦的努力,而且不懈努力,然而要使查尔斯.达雷获得自由,或至少要开庭审判,当时的时代潮流势不可挡(对他来说)。新纪元开始,国王被审问,被判死刑,被斩首;自由、平等、博爱,否则就死的共和国宣布不是胜利毋宁死亡来武装反抗旧世界;黑旗日夜飘扬在圣母院的高塔上。三十万人从法兰西各地起来,聚集来反抗世界上的暴君们,好像曾经广泛播种龙牙龙牙,希腊神话,卡特缪士遇龙,毙之,播其齿于地上,忽尽变为甲士而起。似的,在山坡、平原、崖间、石上、泥中产生果实;在南方的晴朗天空之下,在北方的阴云密布之下,在荒山和森林之中开花结果;在葡萄园里,在刈过的草丛和稻地上,在沿河的富饶土地上和沿海的沙滩上到处结下果实。任何个人的利害关系,怎么能对抗这自由元年的洪水呢——这洪水是从下面涌起来的,而不是从上面降下来的,而且天堂的窗户紧闭着,还未敞开!

没有停滞,没有怜悯,没有和平,没有宽松,没有时间的划分。虽然日夜照常循环运转,元年第一日也有早有晚,也没有别的计算时间的方法。人们把时间消磨在全国的狂热之中,正如一病人处于高烧之中一样。现在,刽子手已打破了全城的不自然的沉默,将国王的头颅斩下示众——几乎同时,又将他漂亮妻子的头颅斩下示众,她是受了八个月孤独的监禁之后,脸面变成死灰色。

按照这一切情况中所得到的矛盾的奇特规律,这时间是漫长的,同时也如火焰飞速燃烧。首都成立了一个革命法庭,四五万个革命委员会分布全法国;嫌疑法夺去了生命和自由的任何保障,把无数善良的好人交给狠毒的恶人罚办;监狱折磨死了不少无辜而又申诉无门的好人;这些事情已成为定规与必然,然而仅仅只过了几星期就好像经历了从古到今的漫长岁月。尤其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变为熟悉的了,好像自创世见《旧约.创世纪》第七章:“洪水……天上窗户也敞开了……降大雨四十昼夜……”以来就已常见了似的——那就是叫作拉.格洛提的尖刻女性。

它是一般人说笑的话题,它是医治头痛的良药,它确实能阻止头发变白,它使面貌显得优雅,它是国家的剃须刀:吻过格洛提的人从小窗子里向外看,打一个喷嚏就掉进皮袋里。它是人类复苏的象征。它取代了十字架。它的模型被戴在胸前,而十字架却被抛弃;在十字架被否定的地方而它被崇尚和信仰。

双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