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包法利夫人[电子书]

“这并不重要!”奥梅说,“我觉得奇怪的是,时至今日,在这样的开明时代,还有人坚持要禁止这样一种精神娱乐,它非但无害,还劝人劝世,有时甚至还有益于身心健康,您说是吗,大夫?”

“大概是吧,”医生随口应道,他要么也抱同样看法,但不想得罪任何人,要么就是根本没有看法。

谈话似乎就此结束,这时药剂师觉得不妨再刺最后一剑。

“我就认得一些教士,他们过去常常俗家打扮,去看舞女蹦蹦跳跳。”

“得了吧!”本堂神甫道。

“嘿!我就认得!”

接着,奥梅一字一顿又说一遍:

“我—就—认—得。”

“好吧!他们不对,”布尔尼贤只好息事宁人,这样说道。

“就是嘛!他们干的事还多着呢!”药店老板嚷起来。

“先生!……”教士说的时候,目露凶光,把药剂师镇住了。

“我的意思不过是,”药剂师口气缓和地分辩道,“宽容才是引导人们信教的最可靠的办法。”

“对呀!对呀!”好好先生随声附和,重新落座。

然而,他只坐了两分钟。他一走,奥梅先生就对医生说:

“这才叫舌战!您也看见了,我把他打得落花流水,刚才那阵势!……说来说去,您要听我的话,还是带太太去看戏吧;哪怕是您这辈子就一回,也要气气一只这样的黑乌鸦指穿黑袍的教士。,呸!要是有人能替我,我就亲自陪你们走走。赶快去吧!拉加尔迪只演一场,英国出高薪已经聘了他。有人言之凿凿,说这家伙十分了得!在钱堆里打滚呢!他有三个情妇、一个厨师!走到哪带到哪。大艺术家个个挥金如土;他们非得过放荡的生活,这样才能激发激发想像力。不过,他们都死在济贫院,因为他们年轻的时候没想到攒钱。好啦,祝你们胃口好;明儿见!”

看戏这个想法,很快在包法利脑袋里生了根;他很快就把这想法告诉了妻子。爱玛起初不肯去,说太累人、太麻烦、太花钱。但夏尔这回一反常态,怎么也不肯让步,他认为看戏可以散心,对爱玛一定大有好处。他看不出这有什么不便。他母亲前不久还给他们寄来三百法郎,这笔钱他本来是不再作指望的。日常欠债数额不算巨大。勒赫先生手上的借据到期还远,不必去担心。再说,夏尔觉得她那是在体谅人,所以更加执意要去;临了,爱玛经不起他左说右说,终于松了口。第二天八点钟,他们就登上了燕子。

永镇并没什么事缠着药店老板,只是他自己认为身不由己走不开。送他们两口子动身的时候,他叹了一口气。

“好啦,一路愉快!”他对他们说道,“你们真是幸运的一对!”

随后,见爱玛穿一件滚了四道荷叶边的蓝色真丝长裙,就对她说道:

“我看,您像爱神一样漂亮!您到鲁昂准会打响。”

驿车驶到博瓦西纳广场的红十字旅店前停下。其实就是外省每个城市边缘都有的那种客栈,马厩大,客房小;院子中央停着行商们的轻便马车,上面溅了好些泥巴,一只只母鸡在车底下啄食燕麦。房子虽旧,倒还舒适,阳台的木栏杆上有虫蛀的痕迹;冬天夜里风一刮,嘎吱直响;店里总是客人爆满,吵吵闹闹,吃喝不断;黑黢黢的桌子都被兑烧酒的咖啡弄得黏黏糊糊;厚厚的窗玻璃给苍蝇叮得发黄;潮湿的餐巾上有一些劣质红酒的斑点。这类地方总有一股子乡土气息,就像农家雇工学城里人穿着;临街是喝咖啡的地方,靠田野那边则是一片菜园。夏尔马上奔走起来。他分不清幕侧包厢和顶层楼座,楼下正座和正面包厢,问了又问,还是不得要领,查票的让他去问经理,他折回客栈,又去售票处,这样来回好几趟,从剧院到林阴大道,走遍南北。

太太给自己买了一顶帽子、一副手套、一束鲜花。先生生怕误了开场戏;两人连汤都没来得及喝,便赶到剧院,不料还没开门。

15

人群靠墙站着,被栏杆围成对称的两排。附近街道拐角的地方,一张张巨幅海报上,全都用巴罗克字体印着:“《拉美莫尔的露契亚》意大利歌剧作曲家唐尼采蒂(1797—1848)所作三幕歌剧,一八三五年初演。剧情取自英国作家司各特的小说《拉美莫尔的新娘》。……拉加尔迪主演……歌剧……”天气晴和;大家都觉得热,汗珠在拳曲的头发里直淌,人人都掏出手绢擦拭发红的脑门;有时,从河面吹来一阵和风,轻轻掀动小咖啡馆门上挑出的布篷的边缘。然而,沿河一侧就凉爽了,吹的风是凉飕飕的,从中闻得出油脂、皮革和成品油的气味。那是来自大车街的气息,那条街尽是黑洞洞的大货栈,大桶在里面滚来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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