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她的早亡,她可以避开由一次意外事故给她造成的长达十年的痛苦和漫长的恢复期,这十年之后,她又将面临着十九年的肮脏生活,她首先会被人引诱带坏,接着她会声名狼藉,自甘堕落,然后她会逐步走上犯罪的道路,最终被判死刑。现在一切都好了,从现在起十二天后她就可以和自己这些痛苦和耻辱的生活告别了。假使当她溺水时,她母亲在场的话倒是可以救她的命,可现在不行了。你说我是不是比她的母亲更慈仁?”
“是的——嗯,千真万确;你不仅比她更慈仁也比她更明智。”
“彼得神父的案子马上就要开审了。由于他的辩护律师提供的关于他无罪的那些证据是无可挑剔的,因此他很快就会被释放回家。”
“,撒旦,那怎么可能呢?你真的这么认为?”
“一点不错,我已经算准了。他的名誉也会很快得到恢复,从此以后他就可以颐养天年了。”
“这我相信,一旦他的名誉得到恢复,他自然就会快活开心起来的。”
“他的开心并不缘自于恢复名誉。因为他的慈仁,我从那天起将会重新安排他的命运。而他自己则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名誉已经得到了恢复。”
我在头脑里——不无谦虚地——想问个究竟,可撒旦没理会我的这个念头。接着,我的思绪中又闪现出占星术士来,我想知道他的归宿如何。
“他会到月亮上去,”他用一种在我听来像是窃笑的飘忽语调说,“我会把他带到月亮那较冷的半边去。他自己将不会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在那里,他将没有一刻过得开心;不过,这样的地方对他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因为他可以在那里潜心研究那些星系。我马上就用得到他了;再过一段时间后,我会把他带回到地球上来,让他再做我的替身。本来他面临的是一段漫长而严酷的生活,其间真的是臭不可闻。不过我愿意帮帮他,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因为我对他从来没有什么恶感,我很乐意尽个顺水人情。我想,我会让他尽快被绑到火刑柱上烧死的,这样也算不辜负我对他的一番好意了。”
他对好意这个概念的理解简直太奇怪了!不过天使从来就这样,他们可不分青红皂白。他们理解事物的方式与我们截然不同;而且,人类对他们而言本就无足轻重;在他们看来,人类不过是种畸形动物而已。我心里正奇怪,不知怎么把那占星术士弄得那么远,他本可以把那家伙往德国或其它稍近的地方随便一扔了事的。
“远?”撒旦说,“对我而言无所谓远近;距离对我而言也不存在任何意义。太阳离我们这儿不过只有一亿英里左右,那些照射在我们头顶上的阳光却还要花上八分多钟才能从那里过来;可我只消花上一微秒就能完成这次飞行,我用一段根本无法用表测量的时间就可以到达比太阳远万亿倍的地方。我只消头脑中产生去旅行的一个意念,无论远近瞬间就会实现它。”
我伸出我的手说,“你看阳光正照射着它,请你用意念把这束光变成一杯美酒,撒旦。”
他照办了。我把那杯酒喝下肚去。
“把杯子摔碎。”他说。
我把它摔碎了。
“现在——你明白我说的都是真话吧。那帮村民们以为那些抛在天上的铜球都是用巫术变成的,以为它们都会如烟云一般随风而逝。他们都生怕碰到它们了。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家伙——相对于你们那个种族而言。不过,请跟我来,我现在要去忙别的事儿,让我先把你送回床上去。”他刚说完这席话,我就又躺在自己的床上了。接着他就走了;不过他那慑人心魄的声音穿透黑暗和雨露传到我的耳里:“是的,你可以把那件事告诉塞比,可是对其他人要绝对保密。”
他的话正是回答我那时的所思所想的。
8
我失眠了。不过不是因为我在暗自为那场秘密的中国之行而感到自豪和兴奋弄得彻夜不眠,也不是因为对那个自命为旅行家的巴特尔·史宾宁的蔑视和不满情绪害得我难以入寐,他可是我们艾塞尔朵夫村游历过维也纳的惟一一个人,他曾声称在自己的那趟难忘的远游中见识了各种各样的奇迹和轶事。换成其它的时候,这些恼人的事准会折腾得我夜不成寐的。可我现在一点都不为这些事烦心。如今,我满脑子里都盘旋着尼古拉乌斯的影子,我一心只想着他,想着我们无忧无虑在一起嬉戏玩耍,取笑作乐的美好时光,想起在那些漫长的夏日里,我们如小鸟儿一样雀跃在林间,田野的敏捷身影,那时我们的父母还以为我们呆在教堂里老老实实念《圣经》呢!我们也不时从课堂里溜出来到溪边戏水划船,到了冬天,我们的乐趣就更多了,滑冰和滑雪是我们的最爱……可是,这一切人间最令人留恋的东西转眼就要离他而去,春天和秋天一如往昔,它们还会来了又去,我们其他人依旧可以在秋阳夏日,春风冬雪里漫游嬉戏,可是我要何处去寻觅他的踪迹呢?我们很快就会失去他了。明天他肯定不会想到自己就快没机会活了,他肯定会一如既往地笑笑闹闹,看到他那毫无猜疑的样子,听到他那爽朗的笑声都会令我毛骨悚然,我简直不堪忍受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做着我们那些嘻嘻哈哈的游戏,因为在我的眼里他已经是具尸体了。我的头脑里不时呈现出他的那副模样,蜡白的双手,愚钝空洞的眼睛,我还能看到他那僵硬煞白的脸上蒙着一层尸布;再过上一天,他依旧没想到自己的死期已近,又过上一天,他还是会一无所知,就这样十几天的功夫肯定会一晃而过,那件可怕的事离他越来越近,他的命运已经把它的网收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而这一切除了我和塞比外,别人都一无所知。十二天——只有短短的十二天。想起来都令人胆战心惊。我注意到了,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已经不再叫他那个亲密的名字——尼可或者尼克——我现在已经在充满敬畏地称他的全名了,就像在称呼一名死者。整个晚上,我的头脑里闪现出我们从小到大相处的片片断断,那些陈年旧事一幕一幕地掠过,我惊奇地发现那些片断大部分都是关于过去我伤害他或者欺骗他的场景,它们不住地从尘封的记忆中跳出来谴责我,折磨我,我的心里充满了悔恨,那种揪心的感觉活像对一名已故的人忏悔自己的曾经给他造成的伤害一样,我们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哪怕只是一瞬间,使我们能够亲自跪在他们面前,说:“我错了,请你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