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心情看这些东西;我们除了钟以外,对别的东西都不感兴趣。我们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盯着钟看,静静地听着它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每一次秒针的跳动,都使我们心颤,我们相互点头确认——人们的生死不就悬于比这一秒更短的一次搏斗之中吗?最后,塞比深深吸了口气说:
“还有两分钟到十点,只要再熬上七分多钟,他就算过了鬼门关了。泰奥多尔,那时他就得救了!他就得……”
“嘘!我们现在正站在针尖上哩。盯着钟别说话。”
五分钟过去了。我们紧张和激动得快要窒息了。又过了三分钟,我们听到有人从楼梯上爬上来。
“得救了!”我们跳起来面朝着房门。
那位年迈的母亲手里抓着风筝走了进来。“你们看漂亮吗?”她问道。“哦,你想想,他在这上头下了多少苦功——从天蒙蒙亮开始就干起,我想,肯定在你们跨进门之前不久他才完工。”她把风筝靠墙支起来,退了好几步欣赏起来。“这风筝上的画都是他亲笔所绘,我觉得它们相当漂亮,我不得不承认,就连教堂里的那些也未必比这些强到哪儿去,你们再看看这座桥——任何人都能一眼就认出它来。他让我先把它拿上来。……我的天哪!十点过七分啦,我——”
“可尼可在哪儿?”
“他?哦,他马上就回来,他有事出去一会儿。”
“出去?”
“嗯。他刚从你们这儿下楼,丽莎的母亲就走进屋里说,她家的孩子不知跑到哪去了,我看她的神色很着急,因此我就告诉他让他暂时不必遵照父命——出去帮忙找一下子……噢!怎么回事?你们俩的脸色怎么那么白。我觉得你们一定是身体不舒服;来,赶紧坐下;让我拿点药来。肯定是那些蛋糕不合你们的胃口。它们太油腻了,不过我想——”
她话还没说完就消失了,我俩赶紧冲到后面的那扇窗户前往河那边瞧。在那座桥的对面一端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还有不少人正从四面八方朝那儿飞跑。
“哦,完了——可怜的尼古拉乌斯!天啦!,她干吗要让他跨出这栋房子!”
“赶快走,”塞比边抽泣边哆哆嗦嗦地说,“快点——我们可禁不起再碰到她妈妈了;不消说,五分钟之内她准会获知尼可的噩耗的。”
可我们没机会逃脱了。我们刚下到楼下的楼梯口她就迎面而来,她诚挚地挽留我们,用双手牵着我们进到屋子里坐下来,吃了几颗药。然后她紧盯我们看疗效如何,可惜从我们的脸色上来看是不能令她满意的了;因此她又让我们再坐坐,她不停地责怪自己给了我们不健康的蛋糕吃。
一会儿,我们担心的事发生了。屋外响起了一阵阵庞杂而零乱的脚步声,一大群人神色凝重地跨进门来,他们个个都没有戴帽子,然后把两具溺亡的躯体轻放在床上。
“,我的上帝!”那位可怜的母亲呼天抢地地哭喊道。她跪下来,用胳膊抱住她亲爱的孩子,开始不停地亲吻他的脸颊。“哦,都怪我让他出去,都是我害他死的。要是我始终按他爸爸的话做,把他关在屋里,不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吗?或许,老天正要用这种法子来惩罚我;昨晚我对他多残忍呀,他还苦苦向我求救,希望自己的母亲能帮帮他,成为他危难时的朋友。”
她就这样在那里呓语了很久,所有在场的妇女都被她的话感动得涕泪俱下,都在默默替她惋惜,她们想让她节哀,可她怎么也不肯原谅自己,谁也没法安慰她,她一直呢喃着那句话,要是她不让他出去的话,他现在还在屋子里活得好好的,都是自己害他死去的。
从这件事中,我看出了人类的荒谬与盲目,他们总是把那些不该自己负责的东西归咎于自身的过错。撒旦曾说过,一切注定要发生的事都会发生,如果在你的命运链条上没有的事那就绝不会发生,既然如此,一切已经发生的事都是无法避免的;而且,靠人自身的意志和举动是根本不可能改变这些注定的命运的,你也别想着自己能打破这条命运链条。接着,我们听到一阵恐惧而又痛苦的尖叫,馥劳·布朗狄特衣带不整地冲进来,挤过人群大步流星地向丽莎扑过去,她的头发一缕一缕零乱地飘在脸上,她俯在小女孩的灰白的小脸上不停地呜咽抽泣,亲着她,抚爱她,恳求她活转过来;渐渐地她从地上站起来,声嘶力竭地迸发出自己的满腔怒火,她把拳头捏得紧紧地指向天空,她那被泪水浸染的脸露出极其刚毅和仇恨的神色,她大声抱怨道:
“将近两周之前,我曾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征兆显示,也有警示表明,死神将会从我手里抢走我最珍贵的宝贝儿,从那以后我就从早到晚又从晚到早地匍匐在他面前,祈求他可怜可怜我那无辜的孩子,使她免受伤害——这就是他的答复!”
哦,他已经让她远离了伤害——只是她不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