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泪如泉涌,站在那里怔怔地呆望着孩子的尸首,用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儿和头发;然后她又用那种尖酸刻薄的腔调说,“可是,他那冷酷的内心里没有一丝的同情和怜惜。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向他祷告了。”
她把那已故的小姑娘紧紧拥在怀里,大踏步走出了尼可家。旁边的人赶紧后退给她让出一条道来,他们被她的那番亵渎神灵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啊,那个可怜的妇女!正如撒旦所说,我们人类从来就分不清什么是好运,什么是厄运,我们总把好运当成厄运,又总把厄运当成好运。有很多次,我总听到人们向上帝哀告,希望上帝能够拯救那些病人们的生命,不过,我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如果活着意味着更大的痛苦……”
第二天同一时间,他们两人的葬礼都在我们的小教堂里举行了。全村的人都去了,包括那批被我们邀请参加舞会的人们。撒旦也到场了;他的在场真的再正当不过了,因为要不是他的鼎力成全,也就不会有这两场葬礼了。因为尼古拉乌斯没有接受临终赦罪祈祷就离开了人世,所以他的亲人准备募捐一点钱来给他做个弥撒,以便涤除他的罪孽。可是仍有三分之一的钱没有着落,他的父母想向别人借齐这个数目,可撒旦慷慨解囊补足了余数。撒旦私下里告诉我,根本就没有涤除罪孽这回事,尼可根本就没有什么罪,他捐献那些钱不过是为了让他的父母及亲戚朋友心里好受些罢了,免得他们被自己臆想出来的所谓惩罚和地狱吓得忧惧相加。我们对他的善举都感激不尽,可他谦虚地说,钱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
到了墓园,小丽莎的尸体被一个木匠扣下抵债了,因为丽莎的母亲一年前请他干了些活,却一直没把他该得的五十块钱付给他。她以前没有能力偿付这笔巨款,眼下更是如此。那个木匠于是抢走了小姑娘的尸首,任她在他的地窖里放了整整四天,那个悲痛欲绝的母亲整日涕泪纵横,不停地到他屋里去求他将她还给她;然而他不为所动,没有举行过宗教仪式就把她埋在他弟弟的牛圈底下了,他的这番恶意的举动令她的母亲深感屈辱和伤心,差不多把她逼疯了,她成日里不再专心干自己的工作,总在镇子里乱逛乱窜,嘴里大声诅咒那个木匠,而且还毫不忌讳地亵渎上帝的神威,还不停地谩骂教堂,那可怜的样儿让人一看就要心酸得落下泪来。塞比请求撒旦帮帮她,可他说无论是那木匠还是别的芸芸众生不过都是按照他们种族的盲目规律,各得其所而已。假设他要看到一匹马像人类这样互相撕咬,故意伤害对方的话,他肯定会义不容辞地干预它的,当我们好不容易听懂他的话时,我们赶紧提醒他,如果真有那种行人事的马的话,他肯定能及时制止它的“人行”(相对于兽行)的。因为我们听出了撒旦话里的讥讽意味,因为普天下从来也没有过这种马。
可是,几天之后我们简直再也没法冷眼旁观那个妇人的可怜样儿了,她目光散乱,神情凄楚,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死活,因此我们再请求撒旦检测一下她那些可能的运道,看看是否能给她换一个稍好一点的生活,让她活得富足一些,甚至彻底改头换面。他说从她的命相来看她的寿命至多不过四十二岁,至少不少于二十九岁,可是不管她活得长短,她的命里都充斥着忧愁、饥寒还有无尽的痛苦。也许目前惟一能帮得上的忙是三分钟以后跳过某个骨节点,那样她的人生倒可得到显著的改观;他征求我们的意见,问我们是否同意他那么干。时间这么紧迫,我们大家激动紧张得头脑都转不过弯来了。在我们大家还没来得及平静下来问问具体情况之前,撒旦催促我们大家道,现在只剩下几秒钟了;所以我们只好冲口而出,“就那么办吧!”
“我已经办好了,”他说;“她现在正走到一个转角处;我驱使她转过身去;这个小小的举动完全改变了她的命运。”
“现在一切都生效了。她正和织工菲斯彻交谈。在极度恼怒之中,菲斯彻将不加考虑直接做一个他从来没有做过的举动,也就是说他的举动纯粹是个意外。那天当她站在丽莎的尸体前亵渎神明的时候,他也在场。”
“他要做什么?”
“他现在正在那么做——去出卖她。三天之后,她就要被绑到火刑柱上烧死了。”
我们震惊得说不出话;我们被恐惧击溃了,因为假使不是我们多管闲事,任性而为的话,她绝不会摊上这桩可怕的命运。撒旦又洞察了我们的思绪,他说:
“你们现在的所思所想简直和那帮懦弱无能的人类一样简单——换句话说,就是愚蠢。那个妇女现在得到了多大的好处!何况她迟早会死的,她还会进天堂。由于这次意外的好运,她将会在天堂里多享上二十九年的福,逃脱了二十九年的人世活罪,你们说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