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的剧院又开始上演好戏了,一个接一个的国家从我们面前飘过,历时足有两三个世纪,简直是洋洋大观。一列无穷无尽的队伍怒气冲冲,跌跌撞撞地打我们眼前经过,他们个个蓬头垢面,残肢断臂,他们不停挣扎着,翻滚着在血的海洋中互相厮杀,到处浓烟扑鼻。透过烟雾我们可以看到各色的旗帜在空中飘扬,爆炸中的炸弹喷出了冲天火光,我们也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枪声和垂死者的哀嚎。
“你们觉得怎么样?”撒旦说完,就发出一阵阵阴险的窃笑声,“虚妄,你们的一切都是盲目而徒劳的;你们总是打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整整一百万年了,你们这个种族除了繁殖就是繁殖,除了周而复始地图谋你们的杀人诡计以外就再没别的事了,即单调又荒谬——会有什么好结果?谁也说不准!你们从自己的故意谋杀和伤害中能得些什么好处?除了那一撮卑鄙下流的谋权篡位者,那些蔑视你们的荒淫无耻的王公贵族们以外,谁都不知道。他们这帮道貌岸然的人,你们一不小心碰在他们身上了,他们就会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如果你们有事要求他们,他们就会像对待一条狗一样把你们踢出家门;你们给他们为奴为仆,你们为他们浴血奋战,你们为他们出生入死,这就是你们的下场。可是令我奇怪的是,你们好像从来感觉不到耻辱,反倒从奴仆身分里找到了尊严和自豪。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你们的污辱,可你们却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愤恨;他们不过是些靠你们勤劳双手的劳作才得以生存的无赖,而他们却胆敢对你们颐指气使,活像恩主对待街上的乞丐一样;他们用主人对仆人说话的语气向你们下命令,他们得到的却是你们小心翼翼的回答,那声气就像吓破了胆的仆人回答主人的问话;他们不停地被你们供在口头上,心口上——假使你们自己还有心的话——你们应当为此鄙夷自己的懦弱无能。你们人类的始祖是个伪君子,是个懦夫,因此他的子孙们当然也没法挣脱这个家族特征了;你们种族的一切文明都是建筑在虚伪和懦弱之上的。让你们千秋万代都甘饮着它们的养分吧!让你们越来越被它们麻醉上瘾吧!让你们——”这时他瞥见我们的脸,那是一张张被痛苦和羞耻扭曲的脸,他赶紧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大论,停止了不怀好意的窃笑,他重新整了整自己的气度。换了一副温柔的嗓子说:“不说了,现在让我们为彼此的健康干杯,叫那些可恶的文明见鬼去吧。只需一个地球上的意念,美酒就会从遥远的太空流到我们手里的杯子里,就着那些与酒附带而来的烤肉真算得上是珠联璧合;不过,请你们把手上的杯子先扔掉;让我们来痛饮这种尘世中从没见过的玉液琼浆。”
我们赶紧扔掉手里的空杯,伸出手去拿那些正在从天而降的崭新酒杯。它们的造型独特,雕琢精美,可是我们搞不懂它们是用什么东西造的,它的质地与我们见过的杯子都大不相同。它们的形状是多变的,流动的,活生生的;显然,它们上面的荧光也是流动的,不时变幻的。它们看起来金光闪闪,流光溢彩,每一样色泽都光鲜润泽。它们从来不会固定在一个地方,它们总是像海水一样有着潮起潮落,前后流动,里面晶莹剔透的酒激起层层的浪花,这些浪花相遇了,打碎了,开出了朵朵色彩斑斓的迷人的烟花。我觉得这些酒花活像在波涛中洗涮蛋白石时喷溅出的那种光彩夺目的火花。而那些甘醇却是无法比拟的。我们喝了一口,立即感到一种奇异的销魂摄魄的狂喜。那种感觉就像天堂的快乐注入了我们的心一样,塞比的眼里盈满泪水,他极其崇拜地说:
“要是我们还有机会到这儿来,那时——”
他偷眼望望撒旦,我知道他巴望着撒旦会接上话头说,“是的,你们还可以到这里来享用如此盛宴。”可撒旦似乎心不在焉地想着别的什么事,没有搭腔。这令我心里有些发怵,因为,我知道他肯定听到了塞比的话。可怜的塞比神情沮丧,没敢把自己的话讲完。那些光彩夺目的杯子徐徐升到空中,向遥远的天际飞去,渐渐消失了。为什么不叫它们留下来?这是个不祥的征兆,令我感到垂头丧气。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我那可爱的杯子一面?塞比能见到他自己的吗?
9
的确太奇妙了,那位精于此道的撒旦是超越了时空的一种存在。对他而言,无所谓远近,无所谓过去未来,甚至连时间和距离这两个概念本身也不存在。他说所谓的时空不过是人们的臆造,他还说它们都是虚妄的。我们常常跟他一起到地球的边缘地带,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地呆在那里,一般说来,我们只消花上一微秒的时间就能看出这点时间变化。某天,全村的人都处在巨大的忧惧之中,因为村子里的巫师审查委员会已经不敢轻易拿占星术士和彼得神父的家眷开刀了,对其他稍有点背景的人他们也不敢轻易动手,实际上,除了那些一贫如洗的人,还有那些势单力孤的人以外,他们不敢动别人一个指头,他们目前已经对那种长期的调查和审讯失去了耐性,他们现在已经自己确立了最新的巫师标准,那个标准就是先抓个人来定下罪名,然后再按照罪名给他找罪证。按照这套便捷的方法他们很快就盯上了一位接生婆,据说这位接生婆惯用魔鬼的法术来为婴孩治病,她常常用沐浴,搓洗,以及用特制的营养品替代母乳的办法来为孩子治疗疾病,她还按照人们惯常的方式为婴儿们剃头清洗它们。这就是她的所有罪名。此时她正飞奔而来,她的后面跟随着一大群咆哮着谩骂着的乌合之众,她想找间房子避避难,可是一看到她,所有的大门都赶紧关了起来。他们追了她足有半个小时,我们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看会发生什么事,最后她终于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了,那批暴民冲上去扭住她不放。他们立即把她拖到一棵树跟前,有个人把一根草绳搭在胳膊上开始打结,同时另有一些人抓住她不放,她在那儿声嘶力竭地哭喊哀求,她那楚楚可怜的小女孩站在一旁望着自己的母亲直流泪,可是她吓得目瞪口呆,既不敢做声也不敢跑上前去偎在妈妈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