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陌生人(上)

马克·吐温中短篇小说集[电子书]

“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吗——我仅仅是一种神灵。”

“是的,我们现在知道你的意思了。”尼古拉乌斯说道,“可我们不是没有形体的神灵。他看不到你,这是容易理解的,但是,难道我们也有隐身术?他望着我们,可从他的神态来判断他好像并没有看到我们就坐在他面前。”

“对,你们中的任何人他都看不见,因为我有这个意念。”

我们经历的这些浪漫传奇以及怪诞奇事听起来实在是太离奇了,简直令人不敢相信实有其事,可我们知道它不是一场梦,他也不是一个梦中的幻象。他就那么席地而坐,看起来就像一位普普通通的人——那么自然,那么单纯,那么动人心魄,一如既往地娓娓道来——哦!我想用任何言语你都不可能理解我们的真正感受。它是一种神魂颠倒的体验,神魂颠倒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迷醉;这种感受与音乐有些契合之处,一首曲子里包含的妙韵和动人之处是无法向第二人说清道明的,除非你亲自听到那首气韵生动的乐曲,否则纵使别人怎么给你解释你都只会一头雾水,难得真趣。他现在又谈起那些古老的年辰的重大事件,并将它们原封不动地展现在我们面前。他的见识真是太广了,太广了!你单单是看着他,想想在一颗小小的脑瓜里竟然装了如此多的阅历和经验,你就会感叹,他本身就是一个伟大的奇迹。

可在赞叹之余,你不免要为自己的弱小卑琐而悲哀不已,我们耗费一天所能获得的知识是那么微不足道,而且一天一天都是那么短暂那么不足挂齿,毫无奇迹可言。他没有说一句话来安慰你,也不愿多费口舌来激起你的自信,他在任凭你的情绪低落下去——没有说,他没有说只言片语。一谈到人,他老是用那样惯常的老调子,冷漠而无足用心——正像一个人谈到那些砂石和粪土堆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一样;你能清楚地理会到,在他的心中无论人们怎么做都终逃不出既定的劫难,走这条路和那条路都没有本质的不同,人生都是通往死亡的毫无意义的苦役。他并不是有心要伤害我们的自尊心,你可以从他真诚的语调中觉察到这点。正如我们蔑视一块石头的时候,我们绝不会对之诉诸于污辱和轻慢;一块石头的情感对我们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们从来也不必留意它们有没有情感,更不会在意它们有没有自尊。

有一次,他竟不分尊卑高下一股脑儿地把一些声名显赫的帝王,那些威震四方的征服者,那些妙语连珠的诗人与一些预言家、土匪暴徒还有乞丐流浪汉搅在一起——活像一座乱石堆——我在他的强力攻势下,简直羞于插嘴为人类伸张一点正义,质问一下他何以要在人类和他自身之间划下如此深的一道鸿沟。好在他立即心领神会了我的意图,他似乎在心中争斗了好一阵子;也许他实在想不通我何以会问这样一个不言而喻的问题。不过他还是对我说:

“你想问我人类与我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也就是说这批必死者与我们不朽者,或者说一朵随时都会飘散的云朵与一个绝对精神之间有何不同?”他随手捉起一只正在树皮上爬动的木虱说道,“你明白恺撒和它的不同之处吗?”

我说:“你不能将天性及生命长短完全不可比的东西进行比较。”

“你已经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他说,“不过,我还是愿意再借题发挥一下。你知道,人是由泥土而生的——我亲眼目睹了他(上帝)的创造,我却不是来自泥土。人类是各种瘟疫的避难所,是一个藏污纳垢之地;他们朝生暮死,生于污秽死于恶臭。而我却高踞在不朽者中间,是他们中的贵族。最可怕的是人还有一种叫道德感的东西,你明白这个词的含义吗?从他们这种道德感出发,就足以阐释清楚我与他们有何本质的不同了。”

他就在那里落下了话头,似乎他已经把我所有的问题都解释清楚了似的。我感到很难过,因为,我在那时对道德感不过只有一点点模糊的概念而已。我仅仅知道,人们会因为拥有道德而感到自豪,当他以那种方式谈到它时,的确刺伤了我的心。当时,我的感觉就像一位女孩子,她曾暗自为自己优雅的外表感到喜悦,她以为别人都会羡慕自己娇美的容颜,而无意之间听到一位陌生人却对它不屑一顾地讥笑一样,顿时手足无措,羞恨交加。我们坐在那儿陷入了沉思,至于我,尤其觉得抑郁不乐,没过多一会儿撒旦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他又开始大谈特谈那些神奇妙事,谈得眉飞色舞,妙趣横生,使我们沮丧的心情顷刻烟消云散。他还给我们讲了许多滑稽可笑的轶事逗得我们捧腹大笑。他讲道,有一次,大力士参孙把一些浸油的火把拴在狐狸的尾巴上,点着火让它们在菲利士人的玉米堆上挣扎逃窜,他自己则坐在木栅栏上拍腿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乐得东倒西歪最后不小心摔了个仰八叉。关于参孙的回忆令撒旦乐不可支,我们也沉浸在其中度过了一段最生动有趣最心醉神迷的快乐时光。又这样讲了一会儿后,他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