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陌生人(上)

马克·吐温中短篇小说集[电子书]

当我们听到他说出那个名称,我们立马肃然起敬,我们隐藏在心中的惧怕又占了上风;可他叫我们不必担心,说我们没有理由要害怕一位天使,而且他说对于一位喜欢我们的天使就更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他继续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与我们闲谈,还是一如既往的真率和单纯;当他侃侃而谈的时候,他又用泥土捏出一大群手指般大小的男男女女,然后他们就在我们面前奔走忙碌、兢兢业业地劳作。他们把草地上一码见方的土地修整得平平实实,接着用极其圆熟的技巧开始在平整过后的土地上建一座外型美观精巧、构造考究的小城堡。那些妇女们也不甘落后在那里和着灰泥并把它用桶装着顶在头顶上爬上脚手架将它们运送到城堡的上部,与我们日常看到的那些工地上的妇女别无二致;男人们在不停地用石块垒墙面——五百个这样的玩具人敏捷地在工地上奔忙,干得热火朝天,他们勤勤恳恳地奔波劳作,不时像普通的人一样用手擦一擦顺着脸颊流下的汗滴。我们三人看得津津有味,看他们怎么一步步一层层地把城堡盖起来,怎么给城堡塑造一个既宏伟又美观的造型,怎么挖空心思把城堡修得对称平衡,把我们对那位天使的恐惧和敬畏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们感觉相当舒畅和受用。我们问他是否我们也能够自己动手做一些这样的小人,他说可以,他让塞比做几门大炮用来安在碉堡上,让尼古拉乌斯做些穿着胸甲、胫甲和戴着头盔的戟兵,叫我帮忙捏一队骑兵还包括他们的马。他分配这些任务的时候,他是直呼我们的名字的,可我们都觉得很奇怪,我们根本就没有告诉过他我们的名字,他是怎么知道的呢?然后塞比又问他,他自己的名字叫什么?他极为平静地答道:“撒旦。”他伸出一块小木片把一个从脚手架上不小心摔下来的女妇从地上拾起来送到她原来的地方,接着说,“她简直跟个白痴差不多,竟不看看周围的地势就那么胡乱往后退。”

他那不同寻常的大名一出口,便掷地有声,震得我们把手头的活计都落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一门大炮,一个戟兵还有一匹马统统摔碎了。撒旦若无其事地问怎么回事。我答道,“没什么,不过是觉得你的名字安在一名天使身上好像有点不伦不类。”他问我们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它是——它是——,你知道,它是他的名字。”

“不错——他是我的叔叔。”

他很镇定地回答道,不过我们不约而同地屏了好一会儿气,心跳得咚咚响。他好像一点也没注意到我们的感觉,仍是在那里不紧不慢地替我们修整我们的戟兵,用手轻轻地捏摩我们刚才掉在地上的那些东西,等他修好后递给我们说,“你们难道不记得?”——“撒旦自己也曾是天使中的一员。”

“是啊——一点没错,”塞比说,“我一时还没有想到这点。”

“在堕落之前,他的行为也一度是无可指责的。”

“不错,”尼古拉马斯说,“那时他是清白无瑕的。”

“它本是一个好家族——我们的家族中的人,”撒旦说,“在天堂上也没有比我们的家族还要清白无瑕的了。他是惟一的一位有堕落行径的家族成员。”

我当时的那份激动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我也没法让别人领会我那时的感受,也许只有你亲尝过如此令人惊异,如此令人心醉神迷,如此令人惊愕销魂的经历时,你才会了解那种夹杂着狂喜的恐惧,夹杂着畏惧的欢乐,你会激动得难以自抑,浑身如遭电击一般,不住地颤动痉挛,你就那么满怀着喜悦和羡慕之情凝视着它;你明白你那时紧盯着看的神色,你的嘴唇因激动而变得焦干,你的呼吸急速而短促,这种感受就在此时此刻,你也知道从今往后这种销魂蚀魄的时候绝不会再来。我很想问一个问题——它就在我的舌尖上,差点就没能将它抑制住——可我还是羞于问这样一个问题;毕竟这样问显得非常粗暴无礼。撒旦又把自己捏的一条牛随手放在地上,抬起眼笑眯眯地看着我说:

“这个问题并不鲁莽,如果你那么问,我肯定不会因此而生气的。你想问我是不是见过他的面?何止千百万次。从我出生起到一千岁之间,我一直是我们本血统和家系之中最受他宠爱的天使宝宝之一,说不上是他的至爱吧,可也是数一数二的。——用人类的话来说——不错,从那时到他的堕落,用你们的计时法,刚刚八千年。”

“八——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