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陌生人见多识广,简直找不出天下还有什么东西他没见过,什么地方他还没有亲身游历过,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而他也从不会忘却任何一件事。即便天下还有什么东西需要他去学习,也不过弹指之间他就会精通此道;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他。你只要告诉他你想要什么他就会立即让那件东西活生生地呈现在你面前。他亲眼看见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他见证了上帝创造亚当;他看到参孙怒气冲天地推倒庙宇的列柱并与它同归于尽;他目睹了恺撒的死;他还给我们讲天国里不死者们的日常生活;他还目击了地狱的硫磺火浪中那些被诅咒者在其间翻滚扭动;他还设法让我们亲眼看到这些惊心动魄的场面,他运用法力复现在我们面前的场面是如此逼真,简直跟真的现场别无二致,我们用自己的肉眼就看得一清二楚。我们也为他们的遭遇深深触动了,可从撒旦眼里,我们却看不出有一丝的怜悯和动心,在他眼里,他们的作用除了娱乐还是娱乐,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意义。那些身处地狱的魂灵,那些可怜的婴孩,妇女,女孩,男孩和男人们在那火焰里翻滚扭曲,痛苦地发出凄厉的尖叫,哀哀恳求着上帝的宽恕——哦,我简直受不了了,可他还是那么不温不火,毫不为其所动,仿佛他们都是在一团虚幻的假火里乱窜的一群玩具老鼠,不会忍受实质性的痛苦。
无论何时,当他谈到我们地球上生存着的男人和女人以及他们的所作所为——即便是最宏伟和最卓越的功绩——我们私下里颇感到有些惭愧,因为他说话的那种口气,我们所谓的丰功伟绩在他眼里不过都是些微不足道的注定是没有结局的胡闹;如果早先不知道他是在说我们高贵的人类的话,你听起来好像他是在谈像苍蝇蛆虫之类的无足轻重之物。有一次他又说道,虽然他认为人类是愚不可及的,无知而微不足道的,那么自命不凡而且易传播瘟疫的一种造物,他们常常是非常脆弱的,有着悲惨而毫无意义的生命,整个生活显得无比卑琐寒伧,可说到头来,我们这批被下放到这儿的人对他还是有点儿吸引力的。他以一种自以为是的口吻侃侃而谈,你感觉到他好像正在谈论那些没有生命也没有感情的砂石粪土的无足轻重的物质一样不动任何感情,更不会为他们感到痛楚。我能看出他讲这一席话绝没有要故意冒犯我们的意思,可在心里头,我却认为像他这样当面毫无顾忌地污辱人是很不讲礼节的行为。
“礼节!”他说,“,我所讲的都是铁的事实,真实就是最好的礼节;你们平常的那种礼节只是虚伪。你看,城堡已经盖好了,你们喜欢它吗?”
任何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喜爱它。它看起来是那么宏伟堂皇,造型美不胜收,上面的装饰精美独特,整座建筑和谐庄严,简直是巧夺天工。只要你仔细看看那些细小的雕刻和炮墙上飘扬着的旗帜,你就会对它赞不绝口。撒旦让我们赶紧把那些炮兵安置就位,让戟兵整整队容,并把骑兵放在城堡里面。我们自己做的那批人马看起来简直惨不忍睹,他们一点也不像我们想做的那些东西;当然,主要的原因是我们根本不精于此道。撒旦对我们讲这是他今生见过的人马中最糟糕的了;接着他用手触摸了他们一下,他们就活了。不过他们的一举一动真叫人忍俊不禁,由于他们的两腿不是一样齐,他们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大摇大摆,就跟喝醉了一个模样。他们还不能自控地危及到自己周围的那些人的生存,最后他们终于跌倒在地,仰面八叉地躺在地上,无助地踢踏着双脚活像一只翻过背的乌龟。虽然冷眼笑看这幕场景是件极不光彩的事,可我们还是被这副滑稽的景象逗得捧腹大笑起来。那些枪炮里面装满着泥土,巡视时可以当礼炮用,可惜它们都被做得曲里拐弯,扭曲变形得不成样子,以至于刚发炮它们便自行爆裂,炸死了好些鸣炮人,有不少人因此被炸成残废。撒旦说,如果我们愿意的话,我们马上就可以见识见识一下暴风雪还有地震。我们本想把城堡里的人也带至一个安全地带,可他说让我们别为他们费心;他们的死活都没有什么两样,迟早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而且他还跟我们说,如果我们需要他们,我们可以再选个时间,做更多这类东西。
一片小小的乌云从城堡上面黑沉沉地压下来了,一些小型的闪电和雷鸣开始发作,接着地动山摇,狂怒的风雪卷成一个直冲云霄的柱状漩涡咆哮着扫荡城堡,瓢泼大雨直泻而下。所有的人一窝蜂地冲到城堡里避雨。乌云越压越低,天越变越暗,通过浓密的云层只能隐约地看到城堡的轮廓。此时闪电嚓嚓嚓地从天上划过,倏然闪出一道道狰狞的火光直穿透城堡的最里层,使它的内部着起火来。熊熊的火焰呼啦啦地蹿起来,气势凶猛地穿过云层,那些可怜的人们四散奔逃,尖叫着在雨中狂奔,可撒旦用手指将他们一个个地赶了回去。他对我们的苦苦哀求、痛哭流涕以及声泪俱下的恳求置若罔闻。在怒吼的狂风中,千万次震耳欲聋的雷声齐发截击,顷刻间城堡的军火库就被炸飞了,剧烈的地震使地下裂出一道又深又宽的口,城堡终于毁于一旦,它的瓦砾残垣统统跌入那道深谷之中,包括那些庸庸碌碌的人们统统都被那张巨口吞噬了。接着它闭紧了自己的大嘴,那些无辜的生命,那五百余条活生生的人命,统统都被吞噬了。我们的心破碎了,我们简直哭得缓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