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赶紧抛弃自己这副严厉的说教面目,竭尽全力来跟我逗乐子,他开始取笑我们那些所谓的爱国战争,我们自以为是的英雄行为,以及我们对不朽的功名的野心,我们那些无所不能的君王,我们那些心高气傲的名门望族,以及我们敝帚自珍的历史,令我的自尊心大受质疑——说着说着他就开始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笑得地动山摇,那声音一听就足以让人昏厥过去;最后,他把态度放得严肃了一点点说道,“不过,说到底,这也没什么好笑的;一想到你们只活那么一点日子,我就觉得这不仅不可笑反而是件可悲的事。你们朝生暮死,却还在孩子气地巴望着做出一番大事业来令你们不朽,你说这不是盲目得让人可怜吗?”
蓦然,所有的场景就在我面前消逝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眨眼工夫,我们又走在我们村子里了;沿着小溪我看到了“金雄鹿会”里灯火阑珊。然后从暗处传来一声欣喜若狂的叫喊:
“他又来了!”
原来是塞比·乌赫尔梅耶。他热血沸腾起来了,他的精神也因某种气息而高昂起来,他知道这是撒旦随身而来的清新爽朗,即使天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他也知道撒旦就在近处。他走过来,与我们一块儿在河边漫步,塞比毫不顾忌地把自己的兴奋表露无遗。那样子活像一个深陷情网的恋人,终于失而复得了自己朝思暮想的情人一般。塞比是一个精灵聪慧而又有活力的男孩子,他有饱满的热情和敏锐的感受能力,这些是我与尼古拉乌斯所不具备的。他现在头脑里满是那件神秘的新奇事——他告诉我们,村里的那个游手好闲的家伙,汉斯·奥普特失踪了,全村子的人都觉得很蹊跷。他没有用焦虑这个词来形容他们,这非常恰当,也加强了语气。村里的人们已经好几天没看见他了。
“自打上回他做了那桩丧心病狂的事后,他就不见了,你知道吗?”他说道。
“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撒旦问道。
“哦,他老是用很粗的棒子打他的那条狗,那条狗可是一条相当不错的狗,是他惟一的朋友,对他别提有多忠诚了,而且打心眼里爱他,它也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两天前,他又像惯常一样狠狠棒击它,毫无缘由——只是为了寻乐子——那条可怜的家伙被打得直嚎叫,甚至跪下来求饶,我和泰奥多尔也不停替它求情,可他非但不听,还用棍子威胁我们,而且他还变本加厉地用尽全力发泄自己的怒气,他一棍子就把它的眼珠敲了出来,他狠狠对我们说,‘你们看,我希望这下你们满意了吧;这就是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多管闲事给它带来的后果’。——说完这些,那个硬心肠的野兽便纵声大笑起来。”塞比又是怜悯,又是愤慨,声音都打起颤来了。我想到撒旦又要发表一篇什么宏论了,果不出所料。
“你们在这里又用错了那个词——野兽们从来不会做这些残酷的暴行,你这么嫁祸给它们真是一种可耻的诽谤,只有人类才会这么做。”
“噢,你不觉得那是惨无人道的吗?”
“不,绝不是,塞比。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恰恰是人之道——它与人的本性简直是再和谐一致不过了。也许我直言不讳说你诽谤了那些比人类高等的野兽们会令你颇不受用,觉得有些逆耳,可你把那些残暴的性格归罪于那群无辜的野兽们的确不很公道,你知道除了人以外没有一只野兽有这种故意虐待弱者而仅供取乐的癖好和倾向。没有一只野兽沾染你们那种被称为道德感的致死的疾病。塞比,从此以后你一定要净化你的言谈,不要滥用野兽这个词;把那些不切实际的谎言清除出去。”
他说这席话时神情极其严厉冷峻——对塞比——我又犯了一个大错误,没能及时提醒他用野兽这个词的时候要格外留神。我很知道他现在的心情。他巴不得像我一样取悦于撒旦,根本不想去冒犯他;他宁愿得罪自己的亲戚也不想让撒旦有一丝一毫的不悦。所以,我们尴尬地沉默着,不过一会儿大家就冰释了前嫌,因为我们讲到的那条狗拖着疲乏的步子过来了,它的眼睛悬在眼眶外,脸上的那副可怜楚楚的神情让人看了心酸,它径直走向撒旦,开始哀声啼叫并用一种断断续续的声音咕哝着,而撒旦也开始用狗的语言回答它,显而易见,他们正用着狗的通用语来对话。在朦胧如水的月光中,我们在凉爽的草地上坐了下来,因为月亮此时已经穿过重云露出了它姣好的面容。撒旦温柔地把狗头放在自己的腿上,轻轻地把它那悬垂在外的眼珠安在眼眶内,那狗儿觉得心旷神怡,它柔情脉脉地用尾巴来回扫着草地还温柔地舔着撒旦的手,那样子对撒旦充满着感激或者诸如感激之类的感情;虽然我不懂他们的话,可我从他们的表情上可以判断,他们在谈论狗的主人。他们又旁若无人地亲密交谈了好一会儿,撒旦才对我们说:
“它说,它的主人喝醉了。”
“不错,他喝醉了。”我们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