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从椅子扶手上垂下去,阿格尼斯迈着猫步过来舔我的手心;仅仅是它的这个举动,就揭开了一个秘密。我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你们弄错了,这不过是只普普通通的猫,与别的家猫没什么两样;它舌头上的舌苔一样是向里的,而不是像你们说的是伸出来的。”可惜我发不出声来,因为它们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这时撒旦冲我微微一笑,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当天色渐渐黑下来时,玛格丽特拿出一个竹篮子装了些食物,酒,还有水果匆匆忙忙地去探监了。我和撒旦漫步在外面准备往家走。我正想请撒旦帮忙,也让我见识一下监狱里面是什么样儿的,撒旦就领会到了我的这个想法,瞬间,我们就到了监狱里面。我们目前正站在行刑堂,撒旦告诉我。拷问台以及其它的一些刑具赫然在目,墙上挂着一两盏冒着油烟的煤油灯,借助着它们那幽暗朦胧的微光,整个房子显得阴森恐怖。屋子里还有些人——一些执刑者——可从他们的神色来看,他们没注意到我们在里面,也就是说对他们而言我们是隐身的。我们看到一个年轻人被绑得死死的扔在地上,撒旦告诉我说他被人们指控为异教徒。这些行刑者正要拷问他呢。他们逼迫他招供自己的犯罪事实,可那年轻人拒绝了他们的要求,他说就算他自己供认了这些罪名,那也绝不是实情。然后他们就把一根根尖尖的竹针用头从年轻人的指甲盖下扎进去,他痛得浑身痉挛,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尖叫。撒旦镇定自若地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幕惨剧,我简直不忍卒睹,仓惶地逃离了那儿。我简直要晕过去了,心头觉得很不是味儿,好在有撒旦在身边,他身上的清新气息使我渐渐苏醒过来,我垂着头往家走。我对撒旦说:“这简直是畜牲的行径。”
“不对。你应该说这是人的行径,你不能因为自己乱用了一个词儿,玷辱了动物们的声名;它们的所作所为够不上你的这句谩骂,”他继续借题发挥,滔滔不绝地说,“这种可耻行径正配得上你们这个卑琐的种族——总是说谎,总是夸耀那些自己并不具备的德行,总是把自己与比自己更高尚的动物区别开来,还总是厚颜无耻地充当着比自己更高贵诚实的动物们的主人,那情景活像一只虱子统治着一头大象。动物们从来不会行你们人类这种残暴的酷刑——这就是你们所谓的道德感所产生的恶果,哪儿有所谓的善恶,哪里就有这样的暴行在肆虐横行。当一只动物给别人带去痛苦,它们常常不是故意的,那不是它们的错;因为它们从来就不知道那样会给他们带去伤痛。它们更不像你们人类这样以折磨他人为乐,越是知道他人会为之忍受痛苦越加丧心病狂地虐待对方——整个宇宙只有人才会这么做。这就是你们那该死的道德感启迪你们的惟一东西!它的功能原是为了从恶中区分出善来,然后再在善恶两者之中自行选择自己的道路。你看到了从它里面滋生了什么好处呢?他们总是装模作样地选呀选,可结果十有八九他们都会选择作恶。这并没什么不对;假设没有了道德感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不对。可他们的可鄙之处就在于自己天天都行着残暴的事,却厚颜无耻地标榜自己是站在正义的立场上,是为了肃清恶的流毒。瞧瞧这就是你们这种毫无理性可言的生物,你们根本没有办法领会到正是这种道德感才降低了你们的地位,堕落到比一般别的动物更为不耻的邪恶深渊的最底层,你们的这种虚伪的道德感的确是你们最可耻的印记。你感觉好些了吗?让我带你去看看别的例子。”
6
一眨眼,我们就到了一个法国村庄。我们走在一座工厂的大车间里,这里,一大群瘦骨嶙峋,破衣烂衫,身上散发出汗臭的男男女女,甚至是四五岁的小孩都在不停劳碌着,整个车间热浪袭人,肮脏卑琐,尘雾扑面;他们个个面容疲惫,昏昏欲睡。撒旦说:
“从这里你可以对道德感加深一层理解。这家工厂的主人非常阔绰,对基督徒也极其虔诚。可他付给自己这帮境遇悲惨的兄弟姐妹们的工资,刚能够吊住他们的命就算大慈大悲了。无论冬夏,他们每天都得在这间可怕的屋子里干上十四个钟头——从早上六点至晚上八点——连小孩子也不得例外。他们摸着黑从那肮脏恶臭的猪圈里——他们就住在那里——走出来又摸着黑回去——一来一回要走上八英里,其间要穿越沼泽烂泥,不管风霜雨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只有四个小时可供他们闭闭眼。他们的狗窝挤在一起,三家人合用一间屋子,无以言喻的污秽和臭气;一旦染上什么病的话,就只好坐以待毙,和一群苍蝇没什么分别。是不是他们犯了什么罪?是不是他们做了辱没良心的事?没有。那么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使他们遭到如此严厉残酷的惩罚?他们什么都没有做,惟一的错处是他们不由自主地投生到你们这个种族,这才是他们的主罪。你刚才在那座监狱里看见了人们怎么惩治那批‘罪犯’;现在你再来看看这些所谓的无辜者和大人物的遭遇。你还能说你们人类还有什么理性吗?你能说这群臭气熏天的无辜者遭遇的折磨比那个异教徒更轻吗?实际上,这种一天天的折磨更是销魂蚀骨,活像领受凌迟之刑。这样的摧残和那种痛痛快快的体罚比起来真算小巫见大巫了。他们的血肉在齿轮上一天天地消竭,这种折磨人的苦役渐渐腐蚀了他们的灵魂,令他们身心俱毁,我们离开不久后,他们就会化为齑粉。只有死,才能彻底从你们这种稀奇种族的劣根性中摆脱出来,可这里的这些奴隶们——哦!他们在几年之内就都会陆续死去,大部分逃不出这一两年。这就是你们所谓的道德感,它教会了工厂主知道什么对自己有利,什么对自己有害——你一定领教到了它的恶果了吧?你们总以为你们比狗儿要好。噢,你们这群如此无逻辑非理性的人!卑琐下流——哦,就是用尽天下最不耻的词也不足以形容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