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一直在设法解决生活问题,但是所用的方法却比问题本身更复杂。为了得到些蝇头小利,他投机做起了畜牧生意。他用一根细细的套索,十分娴熟地设置了一个陷阱,想捕捉安逸的生活和足以维持闲居生活的收入,但是还没等他转过身来,他自己的一只腿却掉了进去。这就是他贫穷的原因;同样,尽管我们有奢侈品围着,但是跟野蛮人的上千种安逸相比,我们依然贫困。正如查普曼所歌唱:——
这虚伪的人类社会——
——为了尘世的宏伟
把各种天上安逸淡薄得如同空气。(查普曼(George Chapman,1559-1634):英国剧作家,诗人,所译荷马作品非常有名。上引诗句源于其悲剧《恺撒与庞培》,第五幕第二场。)
等农夫得到了房子,他不仅没富,反而更穷了,因为房子占有了他。按我的理解,这正是莫摩斯(莫摩斯为希腊神话中的嘲弄与非难指摘之神。密涅瓦为希腊神话中的智慧女神。)反对密涅瓦造房的正确缘由,莫摩斯说她造的房子“不好移动,否则的话就可以避开可恶的邻居”。这条反对缘由依然可以提出来,因为我们的房子一点也不适用,我们不是住在里面,而是给囚禁在里面,至于那要避开的可恶邻居,正是我们可鄙的自我。在这个城市里,我至少认识一两家人,他们盼了一辈子,想把郊区的房子卖掉,搬到乡下去住,但一直没能如愿,惟有死亡才能使他们彻底解脱。
就算大多数人最终能够拥有或租用配备了各种改进设施的现代房屋。虽然文明在不断地改善着我们的住房,但它却没有同时改善住在房子里面的人。文明创造了宫殿,但却不易创造贵族和国王。如果文明人的追求价值还不如野蛮人,如果他的大半生都在忙于得到这些粗俗的生活必需品和安逸的生活,那么他又何必要拥有比野蛮人更好的住所呢?
但是这些贫穷的少数人又如何过日子呢?或许人们会发现,有多少人的外部境遇比野蛮人的好,就会有多少人的外部境遇比野蛮人的差,他们之间是一种正比关系。一个阶级在享乐,另一个阶级就必然在吃苦。一边是宫殿,另一边则是贫民院和“默默无语的穷人”。给法老建造金字塔陵墓的众多工匠,只能靠大蒜为生,而且死后还不一定能得到体面的安葬。给宫殿造好了飞檐的石匠,晚上回到了或许连棚屋都不如的茅舍里。有人认为,在一个处处显示文明的国家里,大多数居民的生活未必比野蛮人的潦倒,真要是有了上述这种想法,那就大错特错了。我说的是潦倒的穷人,而不是潦倒的富人。要想明白这一点,不用远看,只要看一看铁路边,到处都是简陋的小屋,这是文明进程中最没有进展的东西;每天散步,我都看到有许多人挤在那肮脏的小屋里,整个冬天,为了透光,他们将门开着,看不到一点火堆,通常火堆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之中,无论是老是幼,由于怕冷受苦,长期以来习惯于蜷缩一团,因而他们的躯体永久地蜷缩起来,他们的四肢和感官发展也停滞不前了。比较公正的做法应该是去看一看这个阶级,正是由于他们的辛勤劳动,表现这一代人特色的工程才得以完成。在英国这个世界大工厂里,各种名目的技工,情形大致也是如此。或许我可以将你引向爱尔兰,那地方在地图上是绘为白色或标为开明地区的。不妨将爱尔兰人的身体状况跟北美印第安人,或南太平洋岛民,或任何其他没有跟文明人接触过,因而没有堕落的野蛮人的身体状况作一番比较。我深信野蛮人的统治者和文明人的统治者一样聪明。他们的状况只能说明与文明并存的东西何等污秽。现在我根本不必提我们南方各州的雇工,他们生产了这个国家的主要出口产品,而自己也成了南方的主要产品。我只说一说那些状况还算中等的人吧。
大多数人似乎从没考虑过,一座房子该是个什么样子,他们本不必贫困,但实际上却是穷了一辈子,因为他们老想拥有一座跟邻居家一样的房子。就好像一个人总要穿裁缝给他做的各种衣服,或者,由于渐渐甩掉了棕榈叶帽子,或土拨鼠皮做的软帽,他便不断地抱怨时代的艰难,因为他居然买不起一顶皇冠!要造一座比现有的房子更便利更豪华的房子还是可能的,但是大家都承认,这笔造价我们付不起。难道我们老是要研究如何得到更多的这类东西,而不是有时满足于少一些。难道那些可尊敬的市民就是这样言传身教,一脸严肃地让年轻人在死之前多准备一些套靴,雨伞,还有空空如也的房屋,来招待并不存在的客人?为什么我们的家具不能像阿拉伯人或印第安人的那样简单?我们把民族的恩人称为天上的信使,给人类带来天神礼物的使者,当我想起这点时,脑海里总是想不出他们的身后有什么随从,或整车整车的时髦家具。既然我们在道德上和智力上都比阿拉伯人高出一筹,那么我们的家具就应当比他们的更复杂,假如我同意上述观点——这种同意不是挺怪的吗?——那么情况会怎么样?现在,我们的房子里堆满了家具,脏兮兮的,一个好主妇宁愿将大部分家具扫进垃圾坑,也不愿放着早上的活儿不做。早上的活儿!在这个世界上,面对曙光女神奥罗拉(罗马神话中的曙光女神。)的曙光和曼侬(奥罗拉之女,据传底比斯的曼侬塑像黎明时会发出音乐。)的美妙音乐,人们早上的活儿应该是什么呢?我的写字台上有三块石灰石,但是我发现它们每天都需要清理灰尘,把我吓坏了,我头脑中的灰尘还没清理完呢,于是我厌恶地将它们扔出窗外。那么,我怎样才能得到一座带家具的房子呢?我宁愿坐在露天,因为草上不积灰尘,除非人类已在那儿破土动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