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第一卷/第三部

战争与和平·世界文学名著典藏[电子书]

“尼古连卡……负了伤……有一封信……”她激动而高兴地说。

“尼古拉!”索妮娅刚刚开口说话,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了。

娜塔莎亲眼看见哥哥负伤的消息对索妮娅产生影响,她才头一回感到这个消息充满着悲伤。

她向索妮娅冲过去,把她抱住,大哭起来。

“负了一点伤,但是升为军官了,他自己在信中写道,目前身体很健康。”她含着眼泪说道。

“由此可见,你们这些女人都好哭,”别佳说,一边迈着坚定的脚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哥哥出类拔萃,我很高兴,说真的,我很高兴。你们都哭哭啼啼!什么都不懂得。”娜塔莎含着眼泪,微微一笑。

“你没有看过信吗?”索妮娅问道。

“我没有看过,可是她说,一切都过去了,他已经当上军官了……”

“谢天谢地,”索妮娅用手画十字时说道。“可是,她也许欺骗你了。我们到妈妈那里去吧。”

别佳沉默地在房里踱来踱去。

“如果我处于尼古卢什卡的位置,我就会杀死更多的法国人,”他说,“他们多么卑鄙啊!我真要把他们杀光,让那尸骨堆积成山。”别佳继续说道。

“别佳,你住口,你真是个傻瓜啊……”

“我不是傻瓜,而那些因为一些小事而哭的人才是傻瓜。”别佳说。

“你记得他吗?”沉默片刻之后娜塔莎忽然问道。索妮娅微微一笑。

“我是不是还记得尼古拉?”

“不,索妮娅,我问的是你是否记得很清楚,什么都要记得清清楚楚,”娜塔莎做个亲热的手势说,很明显,想使她的话语赋有最严肃的意义。“我也记得尼古连卡,我记得他,”她说道“可我记不得鲍里斯。根本记不得……”

“怎么?记不得鲍里斯吗?”索妮娅惊奇地问。

“不是说我记不得,我知道他是什么模样,可是不像记得尼古连卡那样记得一清二楚。我闭上眼睛都记得他,可是记不得鲍里斯(她闭上眼睛),真的,不记得,一点也不记得啊!”

“唉,娜塔莎!”索妮娅欣喜而严肃地望着她的女友说道,仿佛她认为她不配去听她想说的话,又仿佛她把这件事告诉另外一个不能打趣的人似的。“既然我爱上你的哥哥,无论是他还是我发生什么事,我一辈子都会永远爱他的。”

娜塔莎睁开好奇的眼睛,惊讶地瞧着索妮娅,沉默不语。她觉得,索妮娅说的是真心话,索妮娅说的那种爱情也是有的,可是娜塔莎毫无这种体验。她相信,这种事可能会有的,但是她不明白。

“你要给他写封信吗?”她问道。

索妮娅沉默起来。要怎样给尼古拉写信,有没有写信的必要,是个使她苦恼的问题。现在他已经当上军官,是负伤的英雄,她要他想到她自己,好像他对她担负有那种责任似的,这样做是否恰当呢。

“我不知道,我想,假如他写信,我也写信。”她红着脸说道。

“你给他写信就不觉得羞耻吗?”

索妮娅微笑了一下。

“不觉得。”

“可是我觉得给鲍里斯写信是可耻的,所以我不给他写。”

“究竟为什么会觉得可耻呢?”

“是这么回事,我不知道。我觉得可耻,不好意思。”

“可是我晓得,为什么她会觉得可耻,”娜塔莎起初的责备使得别佳感到委屈,他说,“因为她爱上这个戴眼镜的胖子(别佳这样称呼他的同名人——新伯爵别祖霍夫),现在又爱上这个歌手(别佳说的是那个教娜塔莎唱歌的意大利教师),所以她觉得可耻。”

“别佳,你太傻了。”娜塔莎说。

“亲爱的,我不比你更愚蠢。”九岁的别佳说道,他像个年老的准将似的。

午宴间安娜·米哈伊洛夫娜作了暗示,伯爵夫人在精神上有所准备。她回到自己房里以后,坐在安乐椅上,目不转睛地望着镶嵌在烟壶上的儿子的微型肖像,泪水涌上眼眶,安娜·米哈伊洛夫娜携带信件踮着脚尖走到伯爵夫人门口,她停步了。

“请您不要走进来,”她对跟在安娜后面的老伯爵说,“一会儿以后再进来。”她随手把门关上了。

伯爵把耳朵贴在锁上,谛听起来了。

首先他听见冷淡的谈话声,之后听见安娜·米哈伊洛夫娜一个人冗长的说话声,接着是一声喊叫,然后是鸦雀无声,然后又是两个人都用欢快的语调谈话,接着他听见脚步声,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给他打开了房门。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脸上流露着骄傲的表情,就像施行手术的医师完成一次困难的截肢手术后,把观众带进手术室来赏识他的技术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