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托利的来临也使得布里恩小姐极度兴奋,不过她的想法有所不同了。当然,这个年轻而美丽的女郎没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没有亲戚朋友,甚至没有自己的祖国,她不想献出她的一生去侍候尼古拉·安德烈耶维奇公爵,替他朗读一本一本的书,并与公爵小姐玛丽娅结成知己。布里恩小姐很早就在等待一个俄国公爵,这个俄国公爵立即看清她优越于那帮丑陋、衣着不美观、笨手笨脚的俄国公爵小姐,他必将钟情于她,并且将她带走。现在这个俄国公爵终于来到了。布里恩小姐曾经听她姑母叙述一段故事,故事是由她亲自续完的,她喜欢在想像中重述这个故事。故事中提到一个受引诱的女郎,她那可怜的母亲在她眼前出现,责备她,因为她未经结婚就与一个男人发生性关系。布里恩小姐在想像中给他——勾引者——叙述这段故事时,时常感动得双眼流泪。此刻这个他,真正的俄国公爵,出现了。他要将她带走,后来可怜的母亲出现了,他于是娶她为妻。当布里恩小姐跟他谈论巴黎时,在她头脑中逐渐地形成她的未来的全部经历。不是有什么打算指引着布里恩小姐(她甚至连一分钟也没有考虑她要怎么办),而是这一切早已在她心灵中酝酿成熟了,现在只须在眼前出现的阿纳托利周围加以集中起来,她希望他会喜欢她,而且尽可能地引起他的爱慕。
娇小的公爵夫人就像兵团的一匹老马似的,一听见号声,就不自觉地习惯于准备飞奔,她连自己怀孕的事也置之脑后,很快就卖弄起风骚来了,好在她别无用心,亦无内在的斗争,只是怀有一种轻浮而稚气的愉快情绪而已。
虽然阿纳托利在这帮女人中常使他自己处于那样一种地位,就像某人被女人追逐而觉得厌烦一样,但是他看见他对这三个女人已产生影响,于是感到虚荣心的满足。此外,他开始对这个俊俏而爱挑衅的布里恩小姐怀有一种狂热的兽性的感觉,这种感觉产生得异常神速,促使他采取最大胆的粗暴的行动。
饮茶完毕,这群人走进休息室,他们都请公爵小姐弹奏击弦古钢琴,阿纳托利靠近布里恩小姐,他在公爵小姐玛丽娅面前支撑着臂肘,一对眼睛含着笑意,欢快地注视着她。公爵小姐玛丽娅怀着痛楚、喜悦而又激动的心情,觉察到向她投射的目光。一支她所喜爱的奏鸣曲把她带进沁人肺腑的诗的领域,而那个被她觉察到的向她投射的目光,却给这个领域增添了更多的诗情。但是阿纳托利的视线虽说是集中在她身上,但注意的却不是她,而是布里恩小姐那只小脚的动作,他正用他的一只脚在击弦古钢琴下面碰碰她的那只小脚。布里恩小姐也瞅着公爵小姐,公爵小姐玛丽娅在她那对美丽的眸子里觉察到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惊喜而又充满希望的表情。
“她多么爱我!”公爵小姐玛丽娅想道。“现在我多么幸福,我有这样一个朋友和这样一个丈夫会是多么幸福!难道他会成为丈夫吗?”她想道,却不敢朝他脸上看一眼,老是觉察到那种凝视她的目光。
夜晚,晚饭后大家开始散去的时候,阿纳托利吻了吻公爵小姐的手。她自己并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的勇气,她直勾勾地看了看凑近她那对近视眼的美丽的面孔。他从公爵小姐身边走开后,又前去吻吻布里恩小姐的手(这是不够体面的,但他却随便而又自信地这样做了),布里恩小姐脸红了,惊恐地瞧瞧公爵小姐。
“多么和蔼可亲,”公爵小姐想了想。“难道阿梅莉(有人这样称呼布里恩小姐)以为,我会吃她的醋,就不去赏识她对我的纯洁的温情和忠诚吗?”她走到布里恩小姐面前,使劲地吻吻她。阿纳托利走过去吻娇小的公爵夫人的手。
“不,不,不!什么时候您父亲写信告诉我,说您表现得好,我才让您吻吻我的手。在这以前不行。”
她向上伸出一根手指,微笑着走出房间。
五
大家都离去了,除了阿纳托利一上床就立刻睡着之外,这一夜没有谁不是很久才入睡的。
“难道他——这个陌生、貌美而又慈善的男人就是我的丈夫吗?主要的是,他很慈善,”公爵小姐玛丽娅想道,一种她几乎从未感觉到的恐惧把她控制住了。她害怕打量四周,她仿佛觉得有人站在帏围屏后面昏暗的角落。而这个人就是他——魔鬼,而他就是这个额头雪白、眉毛乌黑、嘴唇绯红的男人。
她按铃把侍女叫来,要侍女睡在她的房间里。
这天夜里布里恩小姐在花房里来回地踱了很长时间的步,徒然地等待某人,她时而面对某人微笑,时而竟被想像中的可怜的母亲责备她堕落的话语感动得双眼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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