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第一卷/第三部

战争与和平·世界文学名著典藏[电子书]

“胡说,蠢话!胡说,胡说,胡说!”尼古拉·安德烈伊奇公爵皱起眉头,大声喊道。他抓起女儿的手,拉到自己身边来,没有吻它,只是把他自己的前额凑近她的前额,碰她一下,他握紧他正握着的那只手,她皱起眉头,尖叫一声。

瓦西里公爵站起身来。

“亲爱的,我告诉您,我永远不能忘记这个时刻,但是,我最仁慈的人,让我们即令怀有一线希望去触动这颗仁慈而宽厚的心吧。请说‘也许’吧……前途是无量的。请说‘也许……’吧。”

“公爵,我所说的就是我心里要说的一切。我感谢您的诚意,赐予我荣幸,可是我永远不会做您儿子的妻子。”

“我亲爱的,得啦吧,要说的话说完了。看见你我很高兴,看见你我很高兴。到自己房里去吧,公爵小姐,去吧,”老公爵说道。“看见你我很,很高兴。”他一面拥抱瓦西里公爵,一面重说这句话。

“我的使命是另一种使命,”公爵小姐玛丽娅想道,“我的使命是借助另一种幸福,借助仁爱和自我牺牲的幸福使自己成为幸福的人。无论我付出何种代价,我都要替可怜的阿梅莉缔造幸福。她是那样热烈地爱他。她是那样沉痛地懊悔。我要竭尽全力为他们安排婚事。假如他不富裕,我就给她金钱,我要请求父亲,请求安德烈。假如她会成为他的妻子,我是何等幸福。她那样不幸,身居异地,孤立无援!我的天啊,既然她会把自己遗忘,可见她多么爱他。说不定,我也会做出同样的事……”公爵小姐玛丽娅想道。

罗斯托夫一家人许久没有获得尼古卢什卡[142]的消息,时值仲冬,伯爵才收到一封来信,他从来信的地址上认出了儿子的笔迹。伯爵接到这封信之后,惊恐万状,极力地做出不被人发现的样子,他踮起脚尖跑进自己的书房,关上房门,念起信来。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知道家里接到一封信(家中发生什么事,她全知道),就悄悄地移动脚步走到伯爵跟前,碰见他手中拿着一封信,又哭又笑,很狼狈。

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虽然景况有所好转,但她还继续住在罗斯托夫家中。

“我的好朋友?”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忧愁地问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愿意同情他。

伯爵哭得更厉害了。

“尼古卢什卡……一封信……负伤了……我的乖儿子……负伤了……我亲爱的……伯爵夫人……他升为军官了……谢天谢地……怎样对伯爵夫人说才好……”

吃午饭的时候,安娜·米哈伊洛夫娜不断地谈到战争的消息,谈到尼古卢什卡的情况,虽然她早就心中有数,但还接连两次问到是在什么时候接到他的一封最近的来信,她说,也许很容易,说不定就在今天又会接到一封信。每当公爵夫人得到这些暗示总觉得心慌意乱、惶恐地时而望望伯爵,时而望望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的时候,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就不被人注意地把话题转到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娜塔莎在全家人之中最富有才华,她善于体会人们的语调、眼神和面部表情的细微差别,午宴一开始她就竖起耳朵,她了解她的父亲和安娜·米哈伊洛夫娜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涉及哥哥的事情,安娜·米哈伊洛夫娜正在筹备什么事情。娜塔莎虽然很有胆量(她知道她的母亲对涉及尼古卢什卡的消息的一切都很敏感),但是她不敢在午宴间提出问题,并且因为焦急不安,在午宴间什么都不吃,在椅子上坐不安定,也不去听家庭女教师的责备。午宴后她拼命地跑去追赶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并在休息室跑着冲上去搂住她的颈项。

“好大妈,我亲爱的,说给我听,是怎么回事?”

“我的朋友,没有什么事。”

“不,我的心肝,我亲爱的,不说的话,我决不罢休,我知道您所知道的事。”

安娜·米哈伊洛夫娜摇摇头。

“嘿,你真是个滑头啊。”她说道。

“尼古连卡[143]寄来的信吗?想必是的!”“娜塔莎从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的脸色看出了肯定的回答,她于是大声喊道。”

“不过看在上帝份上,你要小心点,你知道这可能会使你妈妈感到惊讶的。”

“我会小心的,我会小心的,可是,说给我听吧。您不说吗?也罢,我马上去说。”

安娜·米哈伊洛夫娜三言两语就把这封信的内容讲给娜塔莎听了,不过有个附带条件:不要告诉任何人。

“决不食言,”娜塔莎一面画十字,一面说道,“我决不告诉任何人。”她立即跑去见索妮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