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好太太真可怜!她丈夫该多么痛苦呀!”
药店老板接过话头说道:
“您可知道,要不是我,他没准就寻了短见呢!”
“多好的一个人呀!这不,上星期六我在店里还见过呢!”
“我实在没空,”奥梅说,“不然我会准备几句话,在她坟前念念的。”
回到家里,夏尔脱去丧服,鲁奥老爹也换上他那件蓝色外衣。那件外衣是新做的,只因路上老用袖子揩眼睛,衣服的颜色染在了脸上,脸上的尘土经泪水一冲,留下一道道泪痕,显得脏兮兮的。
包法利老太太和他们待在一起,三个人都默默无语。最后,老头子叹息一声说道:
“还记得吗,我的朋友,有一回我来托斯特,那时您的头一位太太刚去世不久。当时我还安慰您,也有话可讲,可现在……”
接着,他的胸脯一鼓,长叹一声,说道:
“唉!您瞧,这下我完啦!我眼看着妻子走了……后来是儿子……如今是女儿!”
他要立刻回贝尔托,说在这座房子里他睡不着。他甚至不肯见外孙女。
“不必!不必啦!见了我会难过的。只是请您替我好好亲亲她吧!再见了!……您是个好后生!还有,我绝不会忘记这个,”他一拍大腿说道,“别担心,今后火鸡您照有不误。”
可是,他走到岭上,却又回头望去,就像过去在圣维克托的小路上跟她分别,回头望去一样。镇上所有的窗户,在草场上西沉的斜阳辉映下,像着了火似的。他把手罩在额前,极目远眺,只见一处围墙之内,东一丛西一丛的树木,就像黑色的花束,旁边是白蒙蒙的石板。随后他继续行路,策马慢慢跑去,因为马儿瘸了腿。
夏尔和母亲虽然累了,晚上还是一块聊了很长时间。他们谈到过去的岁月和未来的时日。老太太将住到永镇来,替儿子管家,母子不再分离。她精明而慈祥,多少年来,失去了亲情,如今失而复得,心里暗自高兴。午夜的钟声响了。镇上像往常一样,静悄悄的,夏尔无法入眠,还在想她。
鲁道夫一整天在林子里打猎消遣,此刻在堡邸里安然睡去。另一头,莱昂也睡了。
这时,另外有个人没睡。
一个男孩,跪在松树间的坟头,在黑暗中哭泣,胸脯起伏不已,抽抽搭搭;比月光还绵柔、比夜色还深沉的巨大悔恨,压得他透不过气来,栅栏门突然吱呀了一声。那是莱蒂布杜瓦。他来找下午忘在这儿的铁铲。他认出了逾墙而逃的朱斯坦,这才恍然大悟,知道是哪个坏蛋偷他的土豆了。
11
第二天,夏尔把小姑娘接了回来。小家伙要妈妈,只好对她说,妈妈出去了,会给她带玩具回来的。贝尔特又提起过好几次,后来时间一长,就不再去想了。孩子的快乐,反令包法利伤心不已。他还得耐着性子听药剂师的安慰话,听了直心烦。
很快又来了金钱问题。勒赫再次撺掇他的朋友樊萨尔出面,夏尔答应偿还数额惊人的款项。因为凡是当初属于她的家具,他绝不肯变卖一件。她母亲为此很恼火。他的火气比母亲还大。他完全变了。母亲只好扔下这个家走了。
这时,谁都来捞一把。朗珀勒小姐索讨半年的教琴费,其实爱玛一次也没去学(虽然她曾经拿出一张交款收据给包法利看):那是她们两人串通好的。租书店老板要求付三年的租书费,罗莱嫂子提出要二十来封信的送信费。夏尔问是怎么回事,她倒是很巧妙地答道:
“哟!我知道什么呀!总不是她的往来事务。”
夏尔每次还债,总以为就此完事了,结果又冒出别的债来,没完没了。
他去讨要拖欠的诊费,人家给他看他太太写去的信。他还得向人家赔不是。
费莉西泰如今就穿太太的衣裙,也不是全部,因为夏尔留了几件,放在梳洗间里,常去关上门一一观看。费莉西泰身材与爱玛相仿,夏尔望见她的背影时,常会产生幻觉,叫道:
“喔!别走!别走!”
可是,圣灵降临节复活节后第七个星期日。那天,费莉西泰跟着泰奥多尔私奔,离开了永镇,把衣柜里剩下的衣服席卷一空。
大约在这个时期,寡妇迪皮伊夫人来帖告知:她的儿子、伊沃托公证人莱昂.迪皮伊先生,与邦德镇的莱奥卡迪.勒勃夫小姐喜结良缘。夏尔致信贺喜,其中写了这样一句话:
“我可怜的妻子倘若有知,一定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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