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在当当敲响,一切准备就绪,该上路了。
大家在祭坛的祷告席上挨个坐下,只见唱诗班的那三个人不停地在面前走来走去,一边唱着圣诗。风管手铆足了劲在吹他的蛇形风管。布尔尼贤先生全身披挂,尖着嗓门唱着;他向圣体龛致意,举起双手,伸开胳臂。莱蒂布杜瓦手持鲸骨杖,在教堂里转来转去。灵柩停在唱诗台旁边,在四排蜡烛中间。夏尔直想站起来,要把蜡烛吹灭。
然而他还是努力激发自己虔诚的感情,热切盼望来世能与爱玛重逢。他又想像爱玛出门旅行去了,走得很远,走了很久。可是,一想到爱玛就在棺材里面,一切都已经完结,就要给抬去埋葬,他就狂怒不已,悲痛欲绝。有时,他觉得自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痛苦也随之减轻,于是领略着这种状态,一边骂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这时,石板地上响起了铁头棍子顿地的声音,清脆而均匀,从殿堂里过来,到了侧道戛然而止。就见一个穿棕色粗布上衣的男人,费了好大的劲跪了下来。原来是金狮客栈的伙计伊波利特。他装上了那条崭新的假腿。
唱诗班的一名歌手,绕大殿一圈募捐,大铜板接二连三地叮叮当当落在他的银盘里。
“你倒是快点啊!我受不了啦!”包法利没好气地丢给他一枚五法郎的硬币,这样叫道。
那人向他深鞠一躬,表示感谢。
人们唱着圣歌,一次次跪拜,又一次次起来,没完没了!夏尔记起刚搬来不久,有一回,他俩一起来望弥撒,是坐在另一边,右边靠墙的地方。钟又敲响了,就听见一阵椅子乱响。抬棺材的人把三根杠子塞到棺材底下,接着就出了教堂。
朱斯坦这时在药店门口出现,脸色苍白,突然又退了进去,步履踉跄。
镇上人都来到窗口,观看送葬的队伍行进。夏尔走在前面,挺直腰板,装出一副坚强的样子;遇到有人从小巷从大门里出来,加入人群的行列,他还向他们致意。
六个抬棺材的人,一边三个,踩着碎步,微微气喘。教士们、唱诗班歌手和两个唱诗童子,吟咏着我从深处为死者祷告的诗经,见《圣经.旧约全书.诗篇》第130篇。,他们的声音抑扬顿挫,飘向田野。有时,遇到小路拐弯的地方,就看不见他们了,但高大的银十字架,始终高耸在树木之间。
女人都跟在后面,个个身着黑色斗篷,风帽压低,手里擎枝点燃的大蜡烛。翻来覆去的祷告、络绎不绝的烛光,还有蜡油和教士长袍的难闻气味,让夏尔觉得虚弱乏力。清风习习吹拂,黑麦和油菜呈现一片绿色,路畔荆篱上挂着颤颤悠悠的露珠。远处交织着一派欢乐的声音:一辆大车远远地顺着车辙辚辚前行,一只雄鸡不住地喔喔啼鸣,一匹马驹蹦蹦跳跳地蹿进苹果园。澄净的天上,飘着片片淡红的云彩,浅蓝色的轻烟缭绕在攀满鸢尾的茅屋上方。夏尔一边走,一边认出一家家院落,他回想起过去也是在这样的早晨,他上门看完病人,从院子里出来,就是奔着她往回走。
覆盖棺椁的黑布上,洒下了晶莹的泪珠,黑布不时掀起,露出棺木。抬棺材的人累了,放慢了脚步。一冲一冲持续前行的棺材,就像颠簸在浪尖上的小船。
到了墓地。
男人们继续往下走,一直走到草地上挖好墓穴的地方。
大家排列在周围,神甫致词的时候,抛在穴边的红土,顺着四角,悄没声儿、绵绵不断地往下滑落。
不一会儿,四根绳索摆好之后,棺材移到了上面。夏尔看着棺材往下降去。它一直在往下,往下。
最后,下面传来碰撞的声音。绳索吱吱响着抽了上来。这时布尔尼贤接过莱蒂布杜瓦递给他的铲子,一面用右手洒圣水,一面用左手使劲一铲,铲下去一大铲土。石子纷纷落在棺木上,砰砰作响,听起来犹如来世的回声。
神甫把圣水刷递给身旁的人。那人是奥梅先生。他神情庄重地抖了抖,再递给夏尔。夏尔双膝一软,跪倒在泥土里,抓起大把的土往下扔,一边喊道,“永别了!”他向爱玛送着飞吻,朝墓穴爬去,想和爱玛一起葬在里面。
有人把他拉开了。他不一会儿就平静下来,也许跟大家一样,看到事情结束,隐隐约约有了一种石头落地的感觉。
回来的路上,鲁奥老爹安详地抽起烟斗来。奥梅打心底里觉得这不大像话。他还注意到,比内先生没有露面,弥撒一完蒂瓦施就“开溜了”,公证人家的仆人泰奥多尔竟穿一件蓝衣服,“就好像找不到一件黑衣服似的,这可是规矩呀,真见鬼!”奥梅在人群里串过来串过去,向大家说出他注意到的这些情况。大家都为爱玛的死感到惋惜。尤其是勒赫,他可没误了来送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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