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包法利夫人[电子书]

他想起一些有关强直症的传闻,还有磁气疗法奥地利医生梅斯梅尔(1734—1815)首创的一种疗法。他认为,人可向他人传递磁气,用以治病。但医学界对他持否定态度。的奇迹,心想精诚所至,兴许能让爱玛起死回生。有一次他甚至俯身对着她,低声呼唤:“爱玛!爱玛!”粗重的气息,把烛焰吹得颤巍巍地朝墙壁舔去。

天刚蒙蒙亮,包法利老太太就到了。夏尔拥抱她时,又是泪如泉涌。老太太像药剂师一样,提醒他要节省丧葬开销。夏尔听了大发脾气,老太太只好住口不说。夏尔甚至要老太太立刻进城,采买所需物品。

整个下午,夏尔一直独自待着。贝尔特给领到奥梅太太那儿去了。费莉西泰在楼上,跟勒弗朗索瓦太太一道,守在那间卧室里。

傍晚时分,他接待前来吊唁的客人。他站起来与客人握手,却说不出话来。大家依次坐在壁炉前,围成老大一个半圆。他们低着头,架着腿直晃,不时深深地叹息一声。人人都觉得腻烦至极,可就是没人先走。

奥梅九点钟又来了(两天来,净看见他在广场上来来去去),拿来一大包樟脑、安息香和香草,还带了满满一瓶驱除疫气的氯水。这时,女佣人、勒弗朗索瓦太太和包法利老太太,正围着爱玛忙乎,刚给她换好衣服。她们把又长又硬的罩纱牵下来,一直盖到她的缎鞋。

费莉西泰抽泣着说:

“啊!可怜的主子呀!可怜的主子呀!”

“你们看她,”客栈女店主叹息道,“还是那么秀气可爱!谁敢说,她不会马上起来。”

三个女人俯身给爱玛戴花冠。

需要把头稍稍抬起。这一来,就有一股黑水从嘴里流出来,好像又在呕吐似的。

“啊!天哪!当心长裙!”勒弗朗索瓦太太叫道,接着又冲药剂师说道:“您倒是帮帮忙呀。莫非您害怕不成?”

“我害怕?”药剂师耸耸肩膀顶了过去。“哼,这不!我在学药剂学那会儿,在主宫医院就见过死人!我们还在解剖教室调过潘趣酒呢!死人吓不倒哲学家,我甚至常说,想把遗体捐赠给医院,日后好为科学研究派上用场。”

本堂神甫一到,就问包法利先生情况怎么样了。听了药店老板的回答,他就说:

“您知道,刚受了这样的打击嘛。”

这时,奥梅就恭喜他,说他不像一般人,不会遇到丧失爱妻的问题。由此又发生了一场关于教士独身不娶的争论。

“因为,”药剂师说,“一个男人没有女人,是有违天性的!犯罪的事又不是没见过……”

“哎,鬼话!”神甫嚷起来,“请问一个人结了婚,您让他怎么还能,比方说,守得住忏悔的秘密?”

奥梅又抨击忏悔。布尔尼贤则加以辩护,洋洋洒洒地说忏悔能使人改过自新;并且援引种种事例,说的是窃贼如何立时变成了好人。有的军人一走到忏悔间跟前,就觉得眼睛上有鳞片掉下来《圣经.新约.使徒行传》第九章中说,主的门徒亚拿尼亚把手按在扫罗身上,“扫罗的眼睛上,好像有鳞立刻掉下来,他就能看见,于是起来受了洗。”。弗里堡有位牧师……

他的同伴睡着了。房间里空气太闷,神甫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便打开窗户,把药剂师惊醒了。

“得,来一撮鼻烟!”他对药剂师说,“拿呀,这玩艺儿提神。”

远处传来持续的狗吠。

“有条狗在叫,您听见了吗?”药剂师说。

“据说,狗能闻出死人的气味,”教士接过话头说道。“就像蜜蜂一样,有人死了,它们就从蜂窝里飞出来。”

奥梅没有反驳这些陈词滥调,因为他又睡着了。

布尔尼贤先生的身子要结实一些,有一会儿,嘴唇还在继续嚅动,嘟哝不已,后来,不知不觉脑袋一耷拉,手里的黑皮厚书掉了下来,也打起呼噜来了。

这两个人面对面,腆着肚子,面孔浮肿,眉头紧锁。他们有过那么多的不一致,终于在人类共有的弱点上归于一致了。他们一动不动,跟身边看似睡去的尸体没什么两样。

夏尔进来时,并没惊醒他们。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是来向爱玛告别的。

香草还在冒烟,一缕缕淡蓝色的烟,升腾缭绕,在窗口与外面飘进来的雾气交融。星光稀疏,夜色温煦。

大颗大颗的烛泪滴在床单上。夏尔望着蜡烛燃烧,烛焰发出的黄光看得他眼睛发了花。

月光般洁白的缎裙,波纹在微微闪动。爱玛裹在里面看不见了。他觉得,爱玛已从躯体中飘溢出来,消融在周围的物件之中,消融在寂静和夜色之中,消融在拂过的轻风和升起的湿润香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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