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每次都得一五一十向她报告,上次见面以后都干了些什么。爱玛要他写诗,为她写诗,要专门写给她的一首情诗。莱昂写来写去,第二行怎么也押不上韵,只好在一本纪念册里抄一首十四行诗了事。
这倒不是他爱面子,而不过是为了讨得爱玛的欢心。凡是爱玛的想法,他绝无二话;凡是爱玛的喜好,他一概接受。与其说女士当情妇,不如说男士成了情妇。爱玛的话含情脉脉,爱玛的吻令他销魂。她这套勾魂本事,莫测高深,不露形迹,因而几近出神入化,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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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昂大老远来看爱玛时,常在药剂师家吃饭,出于礼尚往来的考虑,觉得必须回请药剂师才好。
“可以呀!”奥梅先生回答,“再说,我也该活动活动才行,我在这儿都结成蚕茧了。我们去上戏园,下馆子,痛痛快快乐一乐!
“哎!亲爱的!”奥梅太太柔声说道,她感觉前面凶多吉少,而丈夫有意要去冒险,不免心惊胆战。
“嗯,怎么啦?我老待在药店里,一天到晚闻这些气味,你以为,我的身体糟蹋得还不够!得!女人就这德性:你埋头科学吧,她们怕受冷落,你来点消遣吧,哪怕是最正当的消遣,她们也要反对。别理那一套,我说到做到。不定哪一天,我就到了鲁昂,咱们一块撒银子去。”
这种话,药店老板从前绝不出口,但是现在,他却热衷于巴黎的调侃腔调,觉得这才够味儿。他像邻居包法利夫人一样,兴致勃勃地向书记员打听京城里的习俗,甚至还说些俚语来唬唬……镇上人,什么窝儿、摊儿、靓丽、帅哥、布雷达道儿,不说:我走了,而说我开路了。
于是,有个星期四,爱玛意想不到,会在金狮客栈的厨房里,遇上奥梅先生,只见他一身出门装束,就是说,穿了件从没见他穿过的旧风衣,一只手提着旅行箱,另一只手拎着药店暖脚用的皮套。他没向任何人透露他要外出,怕他不在会引起镇上人的不安。
想到就要重游度过青年时代的地方,他想必很兴奋,因为一路上他高谈阔论,滔滔不绝,然后一到地方,就连忙跳下车,东张西望找莱昂。不管书记员怎么推托,奥梅先生硬是拽着他去高档的诺曼底咖啡厅,大摇大摆地往里走,帽子也不摘下,心想在公共场所脱帽,就太没京城派头了。
爱玛等莱昂等了三刻钟,临了跑到他的事务所,弄得像丢了魂似的,一个劲儿地胡思乱想,既怨他薄情,又怪自己软弱,额头贴在玻璃窗上过了一个下午。
两点钟了,奥梅和莱昂还面对面坐在桌子前。大厅里人渐渐走光了。炉子的烟筒像棵棕榈树,金黄色的上部呈枝形,流线地延接到雪白的天花板上。离他们不远的玻璃窗外面,阳光明媚,一股小小的喷泉,汩汩地把水喷到大理石水池里,池里的水蔊菜和芦笋中间,三只龙虾懒洋洋地躺着,触须一直碰到那堆挨个侧卧在一起的鹌鹑。
奥梅兴致勃勃,虽说店里的豪华气派比美味佳肴更令他陶醉,但波马尔红葡萄酒喝得他全身上下都有些活泛起来,上朗姆酒煎鸡蛋时,他正在大谈女人,发表种种伤风败俗的理论。最能打动他的是别致。他所倾心的是雅致的穿着打扮,配上陈设讲究的居室;至于形体素质,他不讨厌肉感女人。
莱昂绝望地瞧着挂钟。药店老板还在喝着,吃着,谈着。
“您在鲁昂,”他突然说道,“一定很寂寞。其实,您的心上人住得并不远。”
见对方脸红了:
“得了,实话实说嘛!您难道不承认,在永镇……?”
小伙子张口结舌。
“您在包法利夫人家,不是在追……”
“追谁?”
“女佣人呗!”
奥梅先生不是开玩笑。可是莱昂呢,要顾面子就顾不得那许多了,禁不住大声嚷起来。何况,他只喜欢棕发女人。
“我赞同,”药剂师说,“这种女人性欲旺一些。”
接着,他附到朋友耳边,告诉他从哪些特征可以看出一个女人性欲旺盛。他话题一转,甚至扯到不同种族的女人;德国女人含蓄,法国女人放纵,意大利女人奔放。
“那么黑种女人呢?”书记员问。
“那是艺术家的爱好,”奥梅说道。“伙计!来两小杯咖啡!”
“咱们走吧?”莱昂再也忍不住了,终于说道。
“Yes。”
可是临走之前,奥梅还要见见店主,说几句客气话。
于是,小伙子推说有事,以便脱身。
“哎!我陪您走嘛!”奥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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