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玛收住脚步,让过一辆双轮轻便马车。拉车的是一匹扬蹄飞奔的黑马,而驾车的是一位穿貂皮大氅的绅士。那人是谁?爱玛认识他……马车急驰而去,转眼就不见了。
就是他,是子爵!爱玛回头望去,街上空荡荡的。她又沮丧又伤心,便靠在一堵墙上,才没倒下。
过了片刻,她想准是自己弄错了。再说,她已经完全糊涂了。她内心的一切,外界的一切,全都在弃她而去。她觉得自己完了,正在不由自主地朝无底深渊滚去。所以,当她到达红十字旅店瞥见好心人奥梅时,简直是高兴起来。奥梅正看着装满药品的一个大箱子装上燕子;手上拿着方巾包着的六块饼子,那是带给他太太的鲁昂特产。
奥梅太太很喜欢吃这种十分经饿的小饼。它形似头巾,在四旬斋期间抹咸黄油吃。这是哥特人留传至今的仅存吃食,历史也许可以上溯到十字军远征的时代。从前,剽悍的诺曼底人把它们摆满桌子,旁边还有大坛的肉桂酒和大块的猪肉。在火把黄黄的光线下,他们只当餐桌上摆的是撒拉逊人中世纪欧洲人对阿拉伯人和西班牙等地的穆斯林的称呼。的头颅,便狼吞虎咽起来。药剂师的妻子虽然牙不好,却有古人的那种英雄气概,嚼得津津有味。所以,奥梅先生每次进城,少不了要给她捎一些,而且总上马萨克尔街那家名店去买。
“见到您真高兴!”他说着伸手扶爱玛上车。
然后,他把饼子吊在行李架的皮条上,光着脑袋,双臂抱胸,一副拿破仑式的若有所思的神态。
但是车到岭下,那个瞎子像往常一样过来时,他大声嚷道:
“我真不明白,当局怎么还容忍如此要命的行当!应该把这些倒霉鬼关起来,强制劳动!老实说,进步简直就像乌龟爬!我们还在蛮荒的泥潭里跋涉!”
瞎子伸着帽子,在车门边上晃来晃去,就像车厢壁衬脱落,垂下了一块。
“喏,”药剂师说,“这就是瘰疬!”
他虽然认识这个可怜虫,却装作头一回见到,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角膜、混浊角膜、巩膜、面容这些字眼,然后用和蔼的口气问他:
“伙计,你落下这糟糕的残疾很久了吗?再别去酒馆灌黄汤啦,还是控制饮食为好。”
接着他又劝他酒要喝好葡萄酒、好啤酒,肉要吃好烤肉。瞎子还是哼他的小调,而且看上去像个白痴。最后,奥梅先生打开钱包:
“拿着,这是一个苏,你找我两里亚法国旧时铜币,四里亚合一个苏。。别忘了我的劝告,对你今后有好处的。”
伊韦尔直言不讳,公然怀疑这些劝告的效用。但药店老板保证,用他配制的消炎药膏,准能亲手把他治好。他还自报了家门:
“奥梅先生,就在菜市场附近,一问便知。”
“嘿,人家费心,作为报答,”伊韦尔说,“你给咱们来个表演吧!”
瞎子顿时把身子往下一弓,头向后仰,淡绿色的眼珠骨碌碌乱转,伸出舌头,两手揉着胃部,像一条饿急了的狗,发出低沉的号叫。爱玛觉得一阵恶心,从肩头给他甩去一枚五法郎的硬币。那是她的全部财产。她觉得这样甩了反倒痛快。
马车又起步了,这时奥梅先生蓦地探出窗外,喊道:
“别吃含淀粉的东西,别吃奶制品!贴肉要穿毛织衣服,发病部位要用刺柏浆果烟熏!”
熟悉的景物在爱玛眼前一一掠过,这使她渐渐忘却了现实的痛苦。她感到疲惫不堪,回到家时已经是呆头呆脑、心灰意懒,差不多都快睡着了。
“听天由命吧!”她心里说道。
况且,谁知道呢?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发生奇迹,为什么不会呢?甚至勒赫都可能死掉。
上午九点,她让广场上的嘈杂声闹醒了。菜市场边上围了许多人,在看贴在柱子上的一张大告示。她望见朱斯坦踏上一块界石正在撕告示,但这时,乡警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奥梅先生从药店里赶出来,勒弗朗索瓦太太站在人群当中,好像是在大发议论。
“太太!太太!”费莉西泰嚷着奔进屋来,“真是太气人了!”
可怜的姑娘神情冲动,递给爱玛一张黄纸,那是她刚从门上揭下来的。爱玛往上面溜了一眼,知道她的全部动产都要拍卖了。
于是她们俩默默地打量着对方。这主仆俩之间,彼此没有任何秘密。临了,费莉西泰叹息道:
“我要是您,太太,就去找吉约曼先生。”
“你觉得行吗?”
这句问话的意外之意是:
“你跟那男仆熟,了解这个人家的情况,莫非这家的主人有时谈到我?”
“是的,您去吧,没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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