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他吗?”娜塔莎想。“是的,又像又不像。她是一个特别的、陌生的、完全新的、不熟识的人。她也爱我。她心里有什么呢?全都是好意。但是怎么样呢?她是怎么想的呢?她是怎么看我的呢?是的,她太好了。”
“玛莎,”她怯生生地把她的一只手拉过来说,“玛莎,你不要以为我很坏。不是这样想的吧?玛莎,亲爱的。我多么爱你啊!让我们成为真正的、真正的朋友吧。”
于是娜塔莎拥抱着玛丽娅公爵小姐,开始亲吻她的手和脸。玛丽娅公爵小姐对娜塔莎这样表达自己的感情既感到不好意思,又感到高兴。
从这一天起,玛丽娅公爵小姐和娜塔莎之间建立起一种极热烈而又充满温情的友谊,这种友谊通常只存在于女人之间。她们不停地亲吻,相互说一些温情的话语,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一起。如果一个人出去了,那么另外一个人就会感到不安,就会急忙去找她。她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觉得比自己独处时关系更为融洽。她们之间建立起一种比友谊更为强烈的感情:这是一种觉得只有两个人在一起才能活下去的独特的感情。
她们有时几个钟头沉默不语;有时已经躺在床上了又开始交谈,一直说到清晨。她们说的大部分都是遥远的过去。玛丽娅公爵小姐讲自己的童年,讲自己的母亲,讲自己的父亲,讲自己的梦想。娜塔莎从前因不理解而心安理得地无视这种生活、虔诚、驯顺、这种基督徒自我牺牲的诗意,现在却觉得自己和玛丽娅公爵小姐情投意合,既爱上了玛丽娅公爵小姐的过去,也懂得了她从前不懂的生活的另一面。她没有想过要把驯顺和自我牺牲精神运用到自己的生活中,因为她习惯于寻找其他乐趣,但是她理解并爱上了对方身上这种她以前不理解的美德。对于玛丽娅公爵小姐来说,当听了娜塔莎的童年和少女时代的故事以后,在她面前也展现了她从前所不理解的生活的另一面,产生了对生活、对生活的乐趣的信心。
她们仍然一直这样从不谈论他,她们觉得,这样做可以避免用言语损害她们心中那种崇高的感情,而这种避而不谈他的做法,使她们逐渐把他忘了,虽然她们不相信会这样。
娜塔莎瘦了,脸色苍白,身体异常虚弱,使得大家常常谈论她的健康状况,这让她感到高兴。但有时她突然不仅怕死,而且害怕生病、怕虚弱、怕失去美貌,于是她时而不由自主地仔细看自己裸露的手臂,并惊异于它的瘦弱,或者早晨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变得瘦长、让她觉得很难看的脸。她觉得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同时也感到可怕和悲伤。
有一次,她快步地上楼,累得气喘吁吁。她又立刻不由自主地给自己想出了在楼下要做事情,然后又从楼下跑上楼去,以此来检验自己的体力,观察着自己。
另外一次,她喊了一声杜尼娅莎,她的声音直颤抖。于是她又喊了一声,尽管她已经听到了她的脚步声,——这次她用的是以前她唱歌时用的胸音,并且注意地倾听着这种声音。
她不知道,也不相信,然而在覆盖着她心灵的那一层在她看来无法穿透的淤泥下面,已经钻出了尖细柔弱的嫩草,这些嫩草必定会扎根,并用它们生机勃勃的枝叶遮蔽住压抑着她的悲哀,这种悲哀很快就会看不到了,也觉察不出来了。伤口从机体内部愈合了。
一月末,玛丽娅公爵小姐动身去莫斯科,于是伯爵坚持让娜塔莎与之同行,以便到那里就医诊治。
四
在维亚济马附近,库图佐夫没能使自己的部队打消击败、切断等等的愿望,在那里打了一仗以后,逃跑的法国人以及随后追赶的俄国人在接下来的直到克拉斯诺耶的行军中,没有发生战事。法国人跑得那么快,在后面追击的俄国军队总是赶不上他们。骑兵和炮兵的马都跑不动了,关于法国人动向的情报也总是不准确的。
俄国军队连续不断地以每昼夜四十俄里的速度行军,使得人人疲惫不堪,无法再加快速度了。
要想知道俄国军队疲惫的程度,只要清楚地理解如下事实的意义就够了:俄国军队在塔鲁季诺战役期间死伤者不过五千人,被俘者不过几百人,离开塔鲁季诺的时候共有十万人,可是到了克拉斯诺耶的时候只剩下了五万人。
俄国人快速追赶法国人的行动,正像法国人逃跑对自己的军队造成的影响一样,对俄国军队的作用是破坏性的。区别只在于俄国军队的行动是自由的,没有悬在法国军队头上的那种灭亡的威胁;区别还在于法国人掉队的生病士兵都落在了敌人手里,而掉队的俄国士兵则留在了自己的家乡。拿破仑军队人数减少的主要原因在于跑得太快,对此俄国军队人数的相应减少可以作为确凿的佐证。
第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