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册/第四卷/第四部

战争与和平·世界文学名著典藏[电子书]

“为什么您会这样想?您认为我能抱希望吗?您是这样想的?!”

“是的,我是这样想的,”玛丽娅公爵小姐微笑着说,“您给她的父母亲写封信。您就交给我吧。我在适当的时候对她说。我祝愿这件事能圆满成功,我心里觉得这件事一定能成功。”

“不,这不可能!我多幸福啊!但是,这不可能……我多幸福啊!不,不可能!”皮埃尔吻着玛丽娅公爵小姐的手说。

“您到彼得堡去吧;这样更好些。我会给您写信。”她说。

“去彼得堡?应该去?好,那就去。那么我明天还能到您这儿来吗?”

第二天皮埃尔来辞行。娜塔莎不像前几天那样活跃;但是,在这一天,皮埃尔有时看一下她的眼睛,他觉得他正在消失,无论是他还是她都不再存在了,而只有一种幸福的感觉。“难道这是真的吗?不,不可能。”他自言自语地说,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手势、每一句话,都让他的内心充满了欢乐。

当他向她告别时握住她那纤细瘦小的手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把它在自己手中多握了一会儿。

“难道这手、这脸,所有这些不属于我的女性美丽的珍宝,难道所有这些将永远成为我的、习以为常的东西,就像我对我自己那样?不,这不可能……”

“再见,伯爵,”她大声对他说,“我非常期待着您早点回来。”她又小声加了一句。

就是这些平常的话以及说话时的眼神和脸上的表情,在此后的两个月里成了皮埃尔无穷无尽的回忆、解释幸福和对幸福的向往的内容。“我非常期待着您早点回来……是的,是的,她是怎么说的?是的,我非常期待着您早点回来。啊,我多么幸福啊!这是怎么回事,我多幸福!”皮埃尔自言自语地说。

十九

皮埃尔现在的心情,与他在类似情况下向艾伦求婚时的心情没有丝毫相同之处。

他没有像那个时候那样重复他过分羞愧地对他们说的那些话,他没有对自己说:“唉,为什么我没说这话,为什么,为什么我当时说‘我爱您’?”现在则恰恰相反,他在心里重复着她和自己的每一句话,仔细地回忆着所有的面部表情和微笑,既不想减少什么,也不想添加什么:他只想重复。他对他现在所做的事是好还是坏,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只有一个可怕的疑问有时会闯入他的脑海。所有这一切是否是在梦中?玛丽娅公爵小姐是不是看错了?我是不是太高傲和自信了?我相信这是真的;可是突然也许会发生这样的事:玛丽娅公爵小姐对她说了,可是她却微笑着回答说:“真奇怪!他也许弄错了。难道他不知道他只是一个常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可是我呢……我是完全不同的、非常高贵的人。”

只有这个疑问常常出现在皮埃尔的脑海中,他现在也没有制定任何计划。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幸福是那么不可思议,只要这能够实现,那么以后就有什么事都不会再有了,一切都完成了。

皮埃尔认为自己不会有的那种欣喜若狂出乎意料地充满了他的身心。人生的全部意义,不仅对于他一个人,而是对整个世界来而言,在他看来都只在于他的爱情和她可能爱他。有时候他觉得所有的人忙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为他未来的幸福而奔忙。有时候他又觉得所有的人都像他本人那样高兴,只不过他们尽力掩饰这种高兴的心情,假装忙于其他的事情。他在人们的一言一行中都看到了对他的幸福所作的暗示。他那意味深长的、流露着与他人十分默契的、幸福的目光和微笑,常常使遇见他的人们感到惊奇。但是当他明白人们可能不知道他的幸福的时候,他就由衷地为他们感到惋惜,想对他们说明,他们所忙碌的一切完全都是胡闹和无足轻重的一些琐事。

当人们建议他出任公职或者讨论某些社会的、国家的事务和战争、认为某一事件这样或那样的结局决定着大家的幸福的时候,他总是带着温和同情的微笑听着,并且以一些奇特的见解使和他交谈的人感到惊讶。但是,无论是那些在皮埃尔看来懂得生命的真正意义的人,也就是懂得他的感情的人,还是那些显然不懂得这一点的不幸的人——他觉得所有的人在这一时期里都处于他内心的情感放射出的明亮的光线之中,因此不管遇见什么人,他立刻就能毫不费力地在他们身上看到一切美好的和值得爱的东西。

他在处理亡妻的事务和一些文件的过程中,在想到她的时候,除了惋惜她没有感受过他现在感受到的幸福以外,没有任何别的感情。瓦西里公爵现在由于获得了新官职和几枚勋章而特别傲慢,可是在皮埃尔的心目中,他只不过是一个令人感动的、善良的、可怜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