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册/第三卷/第三部

战争与和平·世界文学名著典藏[电子书]

“你知道,我亲爱的,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我亲爱的伯爵夫人啊[876]……有一个军官来找我,让给他几辆车运伤员。这是完全可以办到的,干吗让他们留下,你想一想!真的,我们院子里住着军官,是我们自己好容易请来的……你知道,我认为,亲爱的,哎呀,亲爱的太太呀,让把他们送走吧……我们急什么?”伯爵怯生生地说,一碰到谈钱的事,他总是这样说话。伯爵夫人已经习惯了这种语调,这种谈论毁掉孩子们前途的事时用的语调,比如建个画廊、暖房、成立个家庭戏院或乐队什么的,她已习惯了,并且认为与这种怯生生的语调表达的事唱反调是自己的责任。

她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哭兮兮的表情对丈夫说:

“伯爵,你听我说,你也太过分了,卖房子人家不给钱,现在,我们所有的家产——孩子们的财产你又想毁掉。你可是亲自说过,说这个家值十万卢布。亲爱的朋友,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你随便吧!伤员有政府管。他们是知道的。你看看吧,对门的洛普欣家,三天前都搬空了。看人家都是怎样想的。就是我们傻。你就是不可怜我,也得可怜孩子们啊。”

伯爵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就出了房间。

“爸爸!你们说什么了?”跟在他后面进了母亲房间的娜塔莎对他说。

“没说什么!这不关你的事!”伯爵气哼哼的说。

“不,我都听见了,”娜塔莎说。“妈妈为什么不愿意?”

“这关你什么事?”伯爵喊了起来。娜塔莎走到窗户前沉思起来。

“爸呀,贝尔格来了,”他看着窗外说。

十六

贝尔格是罗斯托夫家的女婿,他已经是一名上校,获得了戴在脖子上的符拉基米尔和安娜勋章,他谋得了第二军副参谋长这样一个安稳而轻松的职位,还兼任司令部第一处副处长。

九月一日他从部队来到了莫斯科。

在莫斯科他无事可做,但他发觉军队里的人都请假去莫斯科了,不知在做什么。他认为自己也有必要请假料理一些家事。

贝尔格乘着自己那辆由两匹跟一位公爵的马一样膘肥体壮的黑鬃黄褐色的马拉着的、精心制造的轻便马车向岳父家驶来。他仔细看了看院子里的车辆,一边上楼梯,一边掏出一块干净的手绢打了个结。

贝尔格迈着轻快的、急不可待的步伐从前厅跑进客厅,拥抱了一下伯爵,吻了一下娜塔莎和索妮娅的手,就急忙打听妈妈的健康情况。

“现在还谈什么健康?快讲讲,”伯爵说,“部队怎样?是撤退呢,还是要打仗?”

“爸爸,只有万能的上帝”贝尔格说:“才能决定祖国的命运。部队斗志昂扬,现在统帅们都在开会呢。会是什么结果,还不知道。但我跟你说,爸爸,在二十六日的战斗中他们,它,”他改正道,表现或者说是显示出的勇气,那种真正的古代俄国军队的勇气,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我跟您说,爸爸(他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就像一位将军跟他说这句话时一样,尽管他捶胸有些晚,因为本应在说“俄国军队”这个词时捶胸),我坦白地告诉您,我们这些将领不仅不需要去赶着士兵往上冲或做类似的事,我们是尽力阻拦这些,这些……是的,是英勇的、古代式的功勋,他快速地说,“告诉您吧,巴克莱·德·托利将军一直冒着生命危险冲在部队前头。我们军部署在一个山坡上。您可以想象一下!”于是贝尔格讲了这段时间以来他听到而且还记得的所有故事。娜塔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好像要在他的脸上找到解决某个问题的答案,这让贝尔格很不好意思。

“俄国军队表现出的英勇气概实在难以想象,值得赞扬!”贝尔格看着娜塔莎说,好像想得到她的赞许,对她那执着的目光报以微笑……“‘俄国不在莫斯科,她在亿万儿女的心中!’是吧,爸爸?”贝尔格说。

这时伯爵夫人从休息室出来了,她一副疲惫、不满的样子。贝尔格赶忙站起来,吻了下伯爵夫人的手,讯问她的健康状况,摇着头对她报以深切的同情,然后站在了她旁边。

“是的,妈妈,我跟您说实话,这对每个俄国人来说都是痛苦、艰难的时刻。但干吗这样担心呢?你们来得及离开……”

“我不知道下人们都在干什么,”伯爵夫人对丈夫说,“我刚才听说还什么都没准备好。这是需要有人安排的。真让人怀念米坚卡。这真是没完没了!”

伯爵想说什么,但看来又忍住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这时贝尔格好像要擤鼻涕,掏出了手绢,看着打成的结,他忧愁而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陷入了沉思。

“爸爸,我有一件大事求您,”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