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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世界文学名著典藏[电子书]

看来,法国人如此倾心的爱情[985]既不是皮埃尔曾经体验过的对妻子的那种低级而普通的爱,也不是被他自己所夸大了的他对娜塔莎的那种浪漫的爱(朗巴尔对这两种爱都是鄙视的,他认为前者是车夫式的爱[986],而后者是傻瓜式的爱[987]);法国人崇尚的爱情主要是对女人的不自然的关系和赋予这种感情美妙之处的畸形的大杂烩。

大尉就这样讲着他对一个三十五岁的迷人的侯爵夫人的动人爱情故事,而同时他又爱上了这位迷人的侯爵夫人的女儿,一个十七岁的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儿。母女间慷慨的争夺,结果是母亲做出牺牲,把女儿给自己的情人当了妻子,尽管这早己成为往事,但还是让大尉激动不已。然后他又讲了一个插曲,丈夫扮演情人,而他(情人)扮演丈夫的角色,最后又回忆了发生在德国,就是那个把地窖叫做Unterkunft的地方,的几个可笑故事[988],那个地方的丈夫爱吃白菜汤,而年轻姑娘发色特别浅[989]

最后他讲了不久前发生在波兰的故事,大尉对此还记忆犹新,他飞快地打着手势,脸红红的,他说,他救了一个波兰人的命(在大尉的故事中总是不断地出现救命的场合),于是这个波兰人就把自己迷人的妻子托付给了他(这个女人有一颗巴黎女人的心[990]),而自己则参加了法国部队。大尉幸福极了,迷人的波兰女人想跟他私奔,但大尉慈悲为怀,把妻子又还给了丈夫,并且对他说:“我救了您的命,也保全了您的名誉[991]!”。大尉把这句话又说了一遍,然后揉揉眼睛,全身抖动一下,好像要在这一动人的回忆中把自己的软弱抖落掉一样。

皮埃尔听着大尉的故事,一直聆听着他说的一切,他全部明白,同时他也注意到,不知为何自己脑海里也突然浮现出一幅幅回忆情景,每当夜深人静,或者在酒后他经常这样。当他听着这些爱情故事,他突然想起了他对娜塔莎的爱,他在记忆里翻寻着所有的画面,他在内心把这些画面与朗巴尔的故事做比较。皮埃尔听着责任与爱情之争的故事,他的眼前浮现出最近一次他在苏哈列夫塔旁碰见自己爱恋对象的细微情节。当时的见面并没对他有什么影响,他也一次都没想起过她。但现在他觉得这次见面有一种非常特殊的含义,而且还富有诗意。

“彼得·基里雷奇,过来,我认出您了,”现在他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看到了她的眼睛、微笑、旅行时戴的包发帽和帽子下露出来的一绺头发……现在回忆起来让他觉得其中包含某种动人和可爱之处。

大尉讲完了迷人的波兰女人的故事,就转向皮埃尔,问他是否体验过类似的为爱情而做出自我牺牲的感情和对合法丈夫的嫉妒。

听到这个问题,皮埃尔抬起头,感到必须把他所想的事讲出来。他说,他对女人的爱情的理解有点不同。他说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一辈子他只爱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永远也不会属于他。

“真有你的[992]!”大尉说。

然后皮埃尔说,他从很年轻的时候他就爱上了她,但他却不能想她,因为她太小了,而他是个没有名份的私生子。后来,等他有了名份和财产,还是不能想她,因为他太爱她了,把她看得高于一切,尤其是高于他自己。他讲到这儿,给大尉提了一个问题:问他能不能理解这一点?

“是精神恋爱,想入非非[993]……”他喃喃地说。不知是因为喝了葡萄酒,还是需要说出心里话,或者是想到眼前的这个人不认识,也不可能认识他故事的主人公,也许是所有的这一切原因让皮埃尔打开了话匣子。于是他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芒,望着远方的什么地方,嘴里含糊不清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婚姻,娜塔莎对他最好的朋友的爱情、她的变心和自己与她之间简单明了的关系。在朗巴尔的追问下,他也讲了一开始隐瞒的事实,他的社会地位,最后连自己的真名实姓一并告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