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很难为情,赶忙用手遮住腿,果然大衣从腿上滑下去了。皮埃尔整理大衣时睁了一下眼,他看到的还是那些敞棚,廊柱和院子,但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泛着青色,天微微发亮,一切都蒙上一层薄薄的露珠和寒气。
“天要亮了,”皮埃尔心想。“但我不管这些,我要听完并弄懂恩师的话。”他又蒙上了大衣,但餐桌和恩师都不见了。只有那些话所表达的思想还在,不知这是别人说的,还是皮埃尔自己想出来的。
尽管这些思想是那一天所见所闻引起的,但后来每当皮埃尔一想起这些,他就相信,这是别人对他说的。他觉得,要不是在梦里,他永远都不会这样思考,这样表达思想。
“战争是人类自由对上帝法则的服从,是最艰难的服从,”一个声音说。“朴实就是对上帝的服从;上帝无处不在。他们是朴实的。他们纳于言而敏于行。言语是银,沉默是金。贪生怕死,一无所有;不怕牺牲,拥有一切。不经磨难,无以自励,无以自知。最难的事(皮埃尔不知道是在梦里继续想,还是听别人说)是善于在自己的内心把所有事物的意义结合起来。把所有的事物都结合起来吗?”皮埃尔对自己说。“不是,不是结合。想法是不能结合的,而是把这些想法套在一起,这才是必须的!对,应该套在一起,就该套在一起!”皮埃尔怀着内心的喜悦又对自己说了一遍,他觉得是这些话,正是这些话表达了他想表达的思想,为一直在折磨他的问题找到了答案。
“对,应该套在一起,也该套了!”
“该套车[858]了,该套车了,大人,大人!”一个声音一直在说,“该套车了,该套车了……”
这是驯马师在叫醒皮埃尔的声音。阳光已经照到皮埃尔脸上。他看了一眼脏兮兮的客栈,几个士兵正在院子正中间的水井旁饮着瘦马,几辆大车正从院子里驶出去。皮埃尔厌恶地转过头,闭上了眼睛,又赶忙倒在了马车的座位上。“不,我不想要这些,不想看见也不想明白这些,我要理解梦中向我揭示的东西。再多一秒钟我就全领悟了。我可怎么办呀?套在一起?但怎样才能把一切都套在一起呢?”于是皮埃尔恐惧地感到,他在梦中看到和想到的一切的全部意义都烟消云散了。
驯马师、车夫和店主都跟皮埃尔讲,说一个军官带来消息,法国人已逼进莫扎伊斯克了,我们的人正在撤退。
皮埃尔站起来,让套好马车后去追赶他,他就步行穿过市区先走了。
军队离开时留下大约一万名伤员。这些伤员在院子里,从窗户里随处可见,街上也是一群一群的。街上运伤员的大车旁吵吵嚷嚷,尖叫声、咒骂声、打人声不绝于耳。马车赶上了他,皮埃尔让一个他认识的受伤将军坐上车,和他一起到了莫斯科。在路上皮埃尔得到他内兄和安德烈公爵的死讯。
十
三十日,皮埃尔回到了莫斯科。快到城门口时,拉斯托普钦伯爵的副官迎着他走来。
“我们正到处找您,”副官说。“伯爵要立刻见您。他让您马上到他那里,有重要事情。”
皮埃尔没回家,雇了一辆马车就去见总督。
这天早晨,拉斯托普钦伯爵刚从郊外索科尔尼基的别墅进了城。他家的前厅和接待室挤满了应召或来请示的官员。瓦西里奇科夫和普拉托夫已见过了伯爵,他们告诉皮埃尔说,莫斯科保不住了,就要放弃了。尽管这个消息是向居民隐瞒的,但官员和各个部门的长官就像拉斯托普钦伯爵本人一样,对莫斯科会落到敌人手里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们为了推卸责任都来向总督请示,负责的部门该怎么办。
正当皮埃尔走进接待室时,军队来的信使正从伯爵那里出来。
人们向他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信使绝望地摆了摆手,穿过客厅出去了。
皮埃尔在客厅等候时,用疲惫的目光环视着房间里形形色色的官员,有年长的、有年轻的;有文官、有武将;有高官、有小吏。看起来人人忿忿不平,人人忐忑不安。皮埃尔向一群官员走去,里边有一个熟人。同皮埃尔打了个招呼,他们继续他们的谈话。
“要先疏散出去,再召集回来,这不成问题。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看他写的什么,”另一个人指着手里拿着的印刷品说。
“这就是另一码事了。老百姓需要这个。”第一个人说。
“这是什么?”皮埃尔问。
“是新传单。”
皮埃尔拿过一份,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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