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排成长龙的马车太拥挤了,不得不同时在几条道上停下来。此时,你靠近我,我靠近你,彼此互相打量着。在饰以徽纹的指示牌边沿,有一些冷漠的目光落在人群的身上;有些充满嫉妒的眼睛在马车里面闪烁着;有些讥讽的微笑回应着傲慢的大脑;有些张开的大嘴表示出痴呆的羡慕;不时地,有一两个在马路中间溜达的人,突然间往后一跳,以躲避从马车之间穿行的骑士,最后终于穿出去了。随后,一切又重新开始行动,车夫松开手中的缰绳,放下他们的马鞭,马也活跃起来了,摇着它们的马衔索,向四周吐着涎沫,湿淋淋的屁股和鞍子在夕阳穿过的水蒸气中冒着热气。从凯旋门下经过时,有一长排一人高的灯,放射出赭色的灯光,照亮着车轮的转轴,车门的把手,车辕的末端,马鞍的环箍。一条林阴大道——像是一条漂浮着马鬃、衣服和人头的江河一样,两侧的大树像两堵绿色的城墙,挺立在雨中,反射出晶莹的亮光。蓝色的天空在树顶上面的某些地方又重新露了出来,有一种缎子般的柔和感。
此时,弗雷德利克想起了那些已经很遥远的日子,他渴望着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幸福,也坐在一辆这样的马车里,挨着这样的一位美人。可是,这样的一种幸福,他如今已经拥有了,但并不因此而感到愉快。
雨停了,原先躲在皇室家具库的柱子下面避雨的行人都走了。在皇家大街散步的人又重新走上了大马路。在外交部大楼前面,台阶上站着一大排看热闹的人。
在中国浴室的旁边,由于街上的石板路面上有大大小小的洞坑,他们乘坐的轿式马车放慢了速度。有一个穿着浅褐色大衣的男人正沿着道路的边沿走着,车轮底下挤出的泥水溅到了他的背上,此人转过身,大发雷霆。弗雷德利克脸色刷白,他认出了这是戴洛里耶。
到了英吉利咖啡馆的门口,他把马车打发走了。当他给车夫付款时,萝莎妮先进去了。
他看见她站在楼梯上,同一位先生谈话。弗雷德利克挽着她的胳膊。可是,在走廊中间,又有一位老爷拦住了她。
她说:
“一直往前走吧!我过会儿来找你!”
他一个人走进小房间,从两扇开着的窗户里,他发现对面屋子的窗子下边坐着一些人。在快要晾干的沥青地面上,有大块大块闪烁着光泽的波纹在颤动着;阳台边上放着一棵玉兰花,熏得满屋芳香。这种芳香和清新的空气,放松了他的神经,他在镜子下面的一张红色沙发椅上躺下了。
女元帅回来了,她吻着他的前额说:
“难受吧,可怜的宝贝?”
他回答道:
“可能是有一点。”
“不是你一个人,好了!我的意思是说:让我们忘掉各自的痛苦吧,我们好好快活快活!”
随后,她将一片花瓣放在她的嘴唇之间,并递给他尝一尝。这种优雅和差不多放纵淫荡的动作,使弗雷德利克春心萌动。
而他一边想着阿尔努夫人,一边说:
“为什么你要折磨我呢?”
“我折磨你?”
她站在他面前,凝视着他,紧蹙着眉毛,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此时所有的道德、所有的怨恨都丧失在一种无底的懦弱之中。
他把她拉到膝盖上坐着说:
“既然你不愿意爱我了……”
她让他说,让他摸;他用两只胳膊抱住她的腰,她身上真丝连衣裙发出的窸窣声燃起了他的情欲。
这时听见余索奈的声音在走廊里问:
“他们在哪儿?”
女元帅赶快站起来,走到房间的另一头,背对着门坐下来。
她点了一盘牡蛎,两人坐到桌旁就用。
余索奈现在并不开心。由于他每天要写各式各样的文章,要看很多报纸,要听到很多议论,要发表很多反面意见来炫耀自己,他最终丢掉了事物正确的概念,用自己手中少量的爆竹弄瞎自己的眼睛。从前过惯了轻浮的生活,如今生活的困难使他倍感尴尬,这种处境让他永远焦躁不安;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无能为力,这使得他的脾气越来越坏,更喜欢冷嘲热讽。由于新芭蕾舞剧《奥萨伊》的演出,他开始坚决反对跳舞;由于跳舞,他开始反对歌剧院;然后,由于歌剧院,他开始反对意大利人。现在剧院里换了一帮西班牙演员,“就像大家还没有被卡斯蒂利亚卡斯蒂利亚是西班牙的中部地区。人撑饱一样!”弗雷德利克受到了西班牙浪漫主义爱情的刺激;为了结束谈话,他开始打听法兰西学院的情况,埃德加·基内埃德加·基内(1803—1875),法国诗人、哲学家,具有左翼革命思想。和米茨凯维奇米茨凯维奇(1798—1855),波兰著名诗人,1840年被聘为法兰西学院的讲座学者,后被解聘。被开除了。不过,余索奈是德·迈斯特尔德·迈斯特尔(1753—1821),法国作家、宗教论者,代表作有《圣彼德堡之夜》、《教皇论》。的崇拜者,声称自己拥护中央集权和唯灵论。然而,他怀疑证据最充足的事实,否认历史,对最确实可靠的东西也要持异议,直至喊出几何这个名词说:“几何,多么可笑啊!”一切都掺杂着模仿演员的成分。散维尔散维尔(1800—1854),法国著名喜剧演员,善演滑稽人物。就是人们特别效仿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