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跟您冷冰冰地分别,亲爱的,我良心上受不了。您可以信赖我,就像对您自己一样。今天晚上,您很伟大;我觉得自己还配得上您,也想向您证明这一点。过去,我有些地方对不起您,我不是一直那么好,请原谅我,亲爱的;以前可能伤害了您,所有这些让我羞愧难当,我要收回我的那些话。患难成知己,我不知道咱们俩谁最不幸。德·蒙特里沃先生今晚没来这儿,您明白吗?这次舞会上见到您的人,克拉拉,永远不会忘记您。我嘛,我在努力最后一试;万一失败了,就进修道院!您呢?您这是去哪儿?”
“去诺曼底的库尔塞尔,去爱,去祈祷,直到上帝把我从尘世召去的那一天。”
“您过来吧,德·拉斯蒂涅先生。”子爵夫人想起这个年轻人在等着,便声音激动地说。
大学生屈了屈膝,握起表姐的手吻了吻。
“安图瓦奈特,再见了!”德·鲍赛昂夫人说,“祝您幸福。”她又对大学生说:“至于您,您已经幸福了,您年轻,还能有信仰。在我离开这个社会的时候,就像那班幸运的弥留者,周围还有虔诚的真情!”
五点光景,拉斯蒂涅走了。在此之前,他目送德·鲍赛昂夫人坐上轿式旅行马车,看她泪汪汪地向他最后告别。由此可见,社会地位最高的人们,并不像某些迎合大众的人说的,能逃出感情的规律,过得无忧无虑。欧也纳冒着潮湿的寒气走回伏盖公寓。他受的教育结束了。
拉斯蒂涅走进邻居的屋子,比安训对他说:“我们救不了可怜的高老头了。”
欧也纳看了看睡熟的老人,对比安训说:“朋友,既然你不怀野心,那就还是走你的平凡之路吧。我嘛,已经下了地狱,而且得留在地狱里。不管人家把上流社会说得多么坏,你尽管相信就是!如今没有尤维纳利斯88那样的作家,能写尽金银珠宝掩盖下的丑恶。”
第二天下午快两点时,比安训要出去,便叫醒拉斯蒂涅,接他的班。高老头的病情上午又严重恶化了。
“老头儿活不到两天了,说不定活不到六小时,”医科学生说,“可是他的病,咱们不能就此罢手。还得给他做一些费钱的治疗。咱们可以给他当看护,可是我没钱。他的衣袋、柜子,我都翻遍了,全是空的。他清醒时我问过他,他说一个子儿都没有了。你呢,你有吗?”
“还剩二十法郎,”拉斯蒂涅答道,“不过我拿去赌准赢。”
“输了呢?”
“找他女婿女儿要。”
“他们不给呢?”比安训又道。“眼下最急的还不是筹钱,而是要给他敷药,用滚热的芥子泥,把他的下肢团团敷住,从脚底直到大腿中部。他要叫起来,那就有希望。你知道怎么做。再说,克里斯托夫会帮你的。我到药剂师那儿去,负责赊账配药。可惜他倒霉,当初不能搬动,要在我们医院就好多了。来,我告诉你怎么站;我不回来,你不能离开他。”
两个小伙子走进老人躺的屋子。欧也纳不禁大吃一惊,老人的面部痉挛得变了形,没有血色,没有一点生气。
“怎么样?老伯。”欧也纳向陋床俯下身子问他。
高里奥抬起无神的眼睛,仔细打量欧也纳,却认不得他。大学生实在受不了这个场面,眼里涌出了泪水。
“比安训,窗户要不要挂上帘子?”
“不用。天气状况对他已经没有影响了。他要有冷热知觉那倒好了。可是咱们还得生个火,可以熬熬药什么的。我叫人给你送些柴草来,咱们对付一下,慢慢再张罗木柴。昨天一昼夜,我把你的柴和老头儿的泥炭都烧完了。先前潮得厉害,墙壁直淌水,屋子还没完全烘干呢。克里斯托夫把屋子打扫过了,简直像马房;我烧了些刺柏,否则太臭了。”
“我的天!”拉斯蒂涅说道,“可是他两个女儿!”
“喏,他要喝水的话,给他这个,”实习医生说着,给拉斯蒂涅指了指一把大白壶,“要是听见他哼哼,肚子又热又硬,你就叫克里斯托夫帮着给他来一下……你知道的。万一他很兴奋,说个没完,总之有点儿精神错乱,由他去好了。那倒不是坏现象,可是你得叫克里斯托夫上科尚医院来。我们的医生、我的同学,或是我,我们会来给他做灸疗。今儿早上你睡觉的时候,我们会诊过一次,在场的有加尔博士的一个学生、主宫医院的主任医师和我们的主任医师。他们认为症状有点奇怪,下一步要观察病情发展,可以弄清医学上的好几个重要问题。有一位说,某一器官的血压如果高于另一器官,会导致一些特殊现象。所以老头儿要是说话,你就好好听着,看他的话属于哪一类思想,是记忆、领悟还是判断在起作用;看他关心的是物质问题还是情感问题;是否在计算,是否回忆过去;总之你准备给我们一个准确的报告。侵害可能全面发作,他会像现在这样迷迷糊糊地死去。这类疾病什么都很奇怪!要是在这个部位发作,”比安训指了指病人的枕骨说,“已有病例呈现若干奇怪现象:大脑恢复某些功能,一下子死不了。积液会偏离脑部,流向路径只有解剖尸体才知道。痼疾收容院有个痴呆老人,积液顺着脊柱流;人痛苦得不得了,可是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