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父亲的死

高老头·世界文学名著典藏[电子书]

然后他又推敲医生的话,便乐于认为,高老头的病情不像他以为的那么危险;总之他找出一大堆有利凶手的理由,好为但斐纳开脱。什么她不了解父亲的病情吧。什么即使她去看望,老人自己也会赶她回去参加舞会吧。社会准则只会死搬教条,动不动就挞伐问罪;殊不知家庭内部,由于性格不同,利益各异,情况千差万别,会有许多的修正变通,用以宽恕那些表面上的罪过。欧也纳想欺骗自己,预备为了情妇而抹杀良心。两天以来,他的生活完全变了;给女人搅得一团糟;女人已使家庭二字黯然失色;她为了自己,夺去了一切。当初拉斯蒂涅和但斐纳相遇得正是时候,彼此觉得两情相悦,强烈程度非比寻常。他俩酝酿已久的爱情,在本来是扼杀爱情的行为中,在寻欢作乐中,反被煽得更旺了。欧也纳占有这个女人的时候,才发觉过去对她不过是欲望使然;直到初尝幸福的第二天才真正爱上她:也许爱情不过是对欢娱的感激之情吧。低俗也罢,高尚也罢,他钟爱这个女人,因为他给了她欢娱,也从对方得到了欢娱;同样,但斐纳爱拉斯蒂涅,就像饥渴难耐的坦塔罗斯会爱上前来给他送吃送喝的天使一样85

“我父亲怎么啦?”待欧也纳穿着舞会服装回来,德·纽沁根夫人问他。

“糟透了,”他答道,“您要是想对我证明您的爱心,咱们就赶紧去看他。”

“好吧,”她说,“不过要在舞会之后。我的好欧也纳,你乖些吧,别给我谈什么伦理道德了,来吧。”

他们动身了。路上有一阵,欧也纳没有吱声。

“您怎么啦?”她问。

“我听见您父亲喘气的声音了。”他没好气地答道。接着他用青年人慷慨激昂的口吻,一五一十说起德·雷斯托夫人如何出于虚荣而狠下毒手,做父亲的如何呕心沥血而闹出这场要命的大病,以及阿娜斯塔西为了她的金银线织锦长裙,付出了何等代价。但斐纳落泪了。

“我要变难看了,”她想,便收住眼泪,接着说道:“我会去照顾父亲,会守在他床前的。”

“啊!我就希望你这样。”拉斯蒂涅大声说道。

五百辆马车的车灯,把鲍赛昂公馆四周照得通明。亮堂堂的大门两边,各有一名精神抖擞的骑警。上流贵宾蜂拥而至,人人兴致勃勃,都要瞧瞧这位落难贵妇。所以在德·纽沁根夫人和拉斯蒂涅进去的时候,公馆一楼的每间屋里早已挤得水泄不通。当年大郡主86和情郎被路易十四活活扯散,宫里上下纷纷拥到郡主府上;自那以后,还没有一件情场悲剧比德·鲍赛昂夫人的更加引起轰动。尽管事到临头,天潢一脉的勃艮第王族的末代女嗣,堂而皇之超然痛苦,直到最后依然居高临下,俯视那些达官贵人。当初她肯与他们虚与委蛇,不过是用以渲染她的情场得意罢了。每个客厅都有巴黎佳丽增色,个个盛装艳服,笑容可掬。子爵夫人周围簇拥着宫里最显赫的人物、各国大使、各部大臣、各界名流,他们胸前挂着五花八门的勋章、五颜六色的绶带。乐队奏出的旋律,在金碧辉煌的公馆里缭绕;可是在女主人心目中,这地方恍如一片荒漠。德·鲍赛昂夫人站在第一间客厅前面,迎接她那些所谓的朋友。她身穿白衣,简单的发辫上没有一点装饰,看上去平静安详,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清高,更没有装出高兴。谁也看不透她的心思,俨然一尊尼俄柏87石像。她对几个要好的朋友报以微笑,有时不乏调侃的意味;但在众人眼里,她依然如故,同她被幸福聚光的时候一样;即使最麻木的人看了也赞叹不已,就像古罗马少女纷纷为含笑而死的斗士鼓掌喝彩。达官贵人似乎都精心打扮了,好向他们的一位女王告别。

“我生怕您不来呢。”她对拉斯蒂涅说道。

“夫人,”拉斯蒂涅以为这话有责怪的意思,便声音激动地答道,“我来了就要待到最后。”

“好,”她握住他的手说,“在这儿,您也许是我惟一能够信赖的人。朋友,对一个女人能永远爱下去,就该爱下去。别随便抛弃。”

她挽过拉斯蒂涅的手臂,把他领到打牌的客厅,在一张长沙发上坐下,对他说道:

“请您去侯爵那儿一趟。我的仆人雅克送您去,他会给您一封信,是交给侯爵的。我是向他索还我的书信。我想,他会全部交给您的。您拿到之后,回来上楼到我的卧室。下人会禀报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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