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册/第四卷/第三部

战争与和平·世界文学名著典藏[电子书]

“好了,好了,”多洛霍夫说,可是别佳不放开他,在黑暗中多洛霍夫看到别佳朝他弯过身。他想要亲吻。多洛霍夫吻了吻他,笑起来,然后掉转马头,消失在黑暗中。

别佳返回守林人的小屋,在门廊里碰到了杰尼索夫。杰尼索夫正在激动不安和懊悔放走了别佳的心情中等着他。

“谢天谢地!”他喊道。“好了,谢天谢地!”他听着别佳兴高采烈的讲述反复说道。“你这个鬼东西,你害得我都没睡着觉!”杰尼索夫说。“好了,谢天谢地,现在躺下睡吧。天亮前还可以打个盹儿。”

“是的……不,”别佳说。“我还不想睡。而且我也了解自己,要是睡着了,一切都完了。再说,我习惯于战斗前不睡。”

别佳在小屋里坐了一会儿,高兴地回忆着此行的细节,生动地想象着明天将要发生的事。后来发现杰尼索夫睡着了,他就站起身,走到屋外。

外面还完全是黑的。小雨停了,可是水滴还在从树木上往下掉。离守林人小屋不远处看得见一些哥萨克的窝棚和栓在一起的马匹的黑影。屋后是看上去黑乎乎的两辆大车,旁边站着几匹马,在山谷里即将燃尽的火焰发出红色的光。哥萨克和骠骑兵并没有全都睡着:某些地方与雨水的滴落声和近处马匹的咀嚼声一起,还可以听到听不清楚的、似乎是耳语的说话声。

别佳出了门廊,在黑暗中四下望了望,走到大车前。大车下面有人在打着鼾,大车周围一些备好鞍子的马匹嚼着燕麦。黑暗中别佳认出了自己的那匹马,走到它跟前,虽然这是一匹小俄罗斯马,他却叫它卡拉巴赫马[1115]

“喂,卡拉巴赫,明天我们要出力了。”他闻着它的鼻子、吻着它说。

“怎么,大人,您还没睡?”坐在大车下面的哥萨克说。

“没有;啊……你好像是叫利哈乔夫吧?要知道我刚刚才回来。我们到法国人那儿去了。”于是别佳不仅仅详细地给哥萨克讲了自己此次侦察的情况,还讲了为什么他要去,为什么他认为宁愿自己冒生命危险也不能盲目动手。

“不过,您还是去睡一会儿吧。”哥萨克说。

“不,我习惯了。”别佳回答说。“你们手枪里的火石有没有用坏?我带来了。需不需要?你拿吧。”

哥萨克从大车下探出身子来,以便离近些仔细打量别佳。

“因为我习惯一切事情都认认真真地去做,”别佳说,“一些人却马马虎虎,不好好准备,事后就会后悔的。我不喜欢这样。”

“这话很对。”哥萨克说。

“还有一件事,亲爱的,给我磨磨马刀吧;钝了……(可是别佳不敢说谎)它还从来没磨过呢。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可以。”

利哈乔夫站起身,在他的背包里摸索了一下,别佳很快就听到钢铁擦到磨刀石上发出的霍霍声。他爬到大车上面,坐在车边上。哥萨克在大车下面磨着马刀。

“怎么,小伙子们都睡了吗?”别佳说。

“有的睡了,有的像我们这样。”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韦先尼吗?他在那儿,在门廊里躺着。受了惊吓反而睡着了。他很高兴。”

此后,别佳倾听着磨刀声很久没有说话。黑暗中传来脚步声,出现了一个黑影。

“磨什么呢?”一个人走到大车跟前问。

“给大人磨马刀。”

“好事,”那个人说,别佳觉得他好像是个骠骑兵。“茶杯是不是忘在你们这儿了?”

“在车轮旁边。”

骠骑兵拿起了茶杯。

“大概快要亮天了。”他打着哈欠,说完就走开了。

别佳本应该知道,他是在树林里,是在杰尼索夫的队伍里,离大路只有一俄里,他坐在从法国人手里夺来的大车上,车的周围栓着马匹,哥萨克利哈乔夫坐在车下在给他磨马刀,右面的大黑点是守林人的小屋,左面下方红色的亮点是快要燃尽的篝火,来找茶杯的那个人是个想要喝水的骠骑兵;可是他却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些。他是在一个神奇的王国里,在这里一切都与现实毫无相似之处。大黑点也许确实是守林人小屋,也许是个通向大地深处的洞穴。红点也许确实是篝火,也许是一个庞大的怪物的眼睛。他可能确实是坐在大车上,更有可能他不是坐在大车上,而是坐在一个极高的塔上,如果从塔上掉下来,落到地面就要飞整整一天、整整一个月——甚至一直飞,却总也飞不到。可能大车下面坐着的只是哥萨克利哈乔夫,更有可能这是个没有人知道的世界上最善良、最勇敢、最神奇、最卓越的人。也许来找水喝并且又回到谷地去的那个人就是个骠骑兵,也许他刚刚消失就完全不见了,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