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小时后,杰尼索夫终于读完了这篇充满尖锐措词的信件,之后,罗斯托夫沉默不语,心情糟透了,杰尼索夫同室的病友又聚在了他的身边,罗斯托夫一面讲自己知道的情形,一面听别人讲述,就这样度过了这天的剩余时光。整个晚上杰尼索夫都忧郁地沉默着。
深夜罗斯托夫准备启程,来询问杰尼索夫有没有什么要托付的事。
“对了,等一下,”杰尼索夫回头看看那些军官,从枕头下取出自己的文稿,走到放着墨水瓶的窗台前,坐下写了起来。
“显然,鸡蛋是碰不过石头的,”他从窗前走开,交给罗斯托夫一个大信封,对他这么说了一句。这是检察官拟就的给皇帝的求情书,信中杰尼索夫对军粮供给处的过错只字未提,只是请求宽恕。
“转交给他吧,很显然……”他没有说完,痛苦地强笑了一下。
十九
罗斯托夫回到团里,向团长汇报了杰尼索夫案件的情况,便带着给皇帝的信到蒂尔西特去面圣了。
六月十三日,俄法两国皇帝在蒂尔西特会晤。鲍里斯·德鲁别茨科伊请求他所依附的某要人,让他当皇帝蒂尔西特之行的随员。
“我想见见那个伟人[277],”他指的是拿破仑,直到现在,他仍和其他人一样,称他为波拿巴。
“你说的是波拿巴吗[278]?”将军笑着对他说。
鲍里斯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将军,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在开玩笑地试探他。
“公爵,我说的是拿破仑皇帝[279],”他回答说。将军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你前途无量,”他说,并把他带在了身边。
在两位皇帝会晤当日,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到了涅曼河,鲍里斯也在其中,他看见了一排排的木筏,上面带有由皇帝姓名的首字母组成的花体字;他看见河对岸拿破仑从法国禁卫军前驶过;他看见亚历山大皇帝沉默地坐在涅曼河旁的旅馆中,若有所思,等着拿破仑的到来;他看见两位皇帝走上小船,拿破仑首先靠近木筏,快步上前伸手迎接亚历山大皇帝,接着两人隐入了帐篷。自从步入上流社会后,鲍里斯便养成了一种习惯,总是留心观察周围所发生的一切,并记录下来。此次蒂尔西特会晤,他一一询问那些随拿破仑同行的官员姓名,问他们穿的军装,并认真聆听那些重要人物的话语。就在两国皇帝走进帐篷的时候,他看了一下表,而当亚历山大皇帝走出来时,他也没忘再看一次。会晤持续了一小时五十三分钟:当晚他便这样记录,同时他还记下了自己认为有历史意义的其他细节。因为皇帝的随从寥寥无几,所以对于一个很重视官位成就的人来说,在皇帝们会晤时能来到蒂尔西特实在是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鲍里斯也一样,他觉得从此以后自己的地位便彻底稳固了。人们不仅认识了他,而且还仔细注视并习惯了他。有两次他曾奉命去觐见皇帝本人,所以皇帝已经认识了他,所有近臣不仅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觉得他是个新人而疏远他,而且现在如果看不见他的身影,便都觉得惊奇了。
鲍里斯同另外一个副官(波兰伯爵日林斯基)住在一起。日林斯基是一个在巴黎受过教育的波兰人,很富有并狂热地钟爱着法国人,在蒂尔西特的这段日子里,几乎每天都有法国禁卫军和总司令部的军官们聚在日林斯基和鲍里斯的住处,共进午餐或早餐。
六月二十四日晚上,这位日林斯基伯爵为自己的法国朋友们举办了一场晚宴。出席宴会的有一位贵宾,他是拿破仑的副官,还有几个法国禁卫军军官,一个法国古老贵族家庭出身的少年,这是拿破仑的侍从。就在这天晚上,罗斯托夫怕被人出来,趁着天黑,穿了件便装来到蒂尔西特,走进日林斯基和鲍里斯的住处。
同罗斯托夫所在的前线部队所有人一样,在他心中,对拿破仑和法国人的态度上,远没有发生总司令部和鲍里斯这种化敌为友的巨变。部队中所有的人仍旧同往常一样,对拿破仑和法国人怀着一种仇恨、鄙视和恐惧的复杂情绪。就在不久前,罗斯托夫和普拉托夫支队的一名哥萨克军官争论,说假使拿破仑被俘了,决不会把他当皇帝看待,而要视为一个罪犯。还在不久前,罗斯托夫在路上遇到一个受伤的法军上校,他大发雷霆,向这个上校证明,在合法的俄国沙皇和罪犯波拿巴之间是不可能有和平的。因此看到鲍里斯住宅里的那些法国军官的模样时,罗斯托夫感到非常惊讶。他们还穿着那同样的制服,罗斯托夫已经习惯了在侧翼防御散兵线上用另一种目光去观察这些制服。他一看见从门里探出身子的法国军官,那种看见敌人时的战争仇恨情绪就立即笼罩了他。他站在门槛前,用俄语问道,德鲁别茨科伊是否住在这里。鲍里斯听到前厅有生人的说话声,出来迎接。在认出罗斯托夫的一瞬间,他的脸上闪现出一丝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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