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关于我有什么好谈的……快讲啊,说说你这次的旅行,说说你在那里,在自己的庄园里都做了些什么?”
皮埃尔开始讲述他在庄园里所做的事情,尽力瞒住自己制定并参与了那些改革。有几次,安德烈公爵提示皮埃尔要讲的话,好像对皮埃尔所做的这一切早已知晓,不仅听着毫无兴趣,甚至看起来,他对皮埃尔所讲的事情还感到羞愧。
皮埃尔在朋友面前开始感到不自在,甚至还挺难受的。他不说话了。
“听我说,亲爱的,”安德烈说,很显然,跟皮埃尔在一起他也觉得难受和拘束了。“我不在这里住,只是过来看看。我今天又要到妹妹那里去。我会介绍你和他们认识。啊,你好象认识她的,”他说,显然是在敷衍皮埃尔,现在觉得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共同语言了。“我们午饭后就动身,那么现在,想不想参观一下我的庄园?”他们走出去,一直逛到午饭时间。这次他们只谈论政治新闻和都认识的熟人,好像他们彼此关系并不亲密一样。安德烈公爵只有在谈到他新建的庄园和房屋时,才有了几分兴致,但也就谈到一半,当安德烈公爵对皮埃尔描绘未来房子的布局时,他突然在脚手架上停了下来,说:“其实这没什么有趣的地方,我们吃饭吧,然后出发。”吃饭的时候谈到了皮埃尔的婚姻。
“当我听到这些时,感到很吃惊,”安德烈公爵说。
就像每次提到这件事那样,皮埃尔涨红了脸,连忙说:
“我以后会告诉您所发生的一切。但您也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永远地结束了。”
“永远?”安德烈公爵说:“没有永远的东西。”
“但您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结束的吗?听说了那场决斗没有?”
“听说了,你还经历了决斗。”
“有一点我要感谢上帝,那就是我没有把这人打死,”皮埃尔说。
“为什么呢?”安德烈公爵说,“打死一条恶狗甚至是件大好事。”
“不是的,杀人不好,不对……”
“为什么不对?”安德烈公爵重复着他最后一个词,“对,还是不对——不是让人类来评判的。亘古以来唯一能让人们总是犯错,并继续错下去的,就是这个孰是孰非的问题。”
“危害他人就是不对的,”皮埃尔说着,高兴地感觉到,从他来到这里之后,安德烈公爵第一次来了兴致,打开话匣子,想要说出致使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所有原因。
“那是谁告诉你的,什么叫危害他人?”他问。
“危害?危害?”皮埃尔说:“我们都知道,什么能对自己造成危害。”
“是的,我们知道,但那种我知道于我有害的东西,我是不会用他去危害别人的,”安德烈公爵越说越起劲,显然他想对皮埃尔说出自己对事物的一种新的看法。他用法语说:“在生命中我只知道两种真正的不幸:良心的谴责和疾病。因此只要没有这两种不幸,就是幸福的了[259]。只要能避开这两种不幸,为自己而生活:这就是我现在全部的人生哲学。”
“那对他人的爱呢?自我牺牲呢?”皮埃尔开始说。“不,我不能苟同您的观点!难道活着就是为了不作恶,不用懊悔吗?”这远远不够。我以前是这样生活的,我为了自己而活,结果毁了我的生活。只有现在,只要我活着,至少我会努力(皮埃尔由于谦虚,加上了“努力”这个词)去为别人而活,只有现在我才明白了生命中幸福的全部意义。不,我不会同意您的看法,而您在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思考过。
安德烈公爵不作声,看着皮埃尔,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你会看到我妹妹,玛丽娅公爵小姐。你们两个将会志同道合,”他说。“或许,你自己觉得你是对的,”他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但每个人都按自己的方式活着:你曾只为自己而活,并说这样差点毁掉了你的生活,而只是当自己为别人活的时候才找到了幸福。而我的经历恰恰相反。我曾经为荣耀而活。(其实荣耀究竟是什么?这同样也是对别人的爱,也是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想要得到他们的称赞。)我就这样为别人活着,所以不是几乎,而是完全毁掉了自己的生活。从那之后,我就只为自己一人,活得闲适多了。”
“可是怎么能只为自己活着呢?”皮埃尔失望地问。“那你的儿子,妹妹,父亲呢?”
“他们都算是我自己,不是别人,”安德烈公爵说:“可是其他的人,关系亲近的人,邻人[260],你和玛丽娅公爵小姐都这么称呼他们,这就是错误和危害最主要的祸根所在。邻人,就是那些你想对他们行善的基辅农奴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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