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第二卷/第二部

战争与和平·世界文学名著典藏[电子书]

“‘请陛下准许老朽告老还乡,我已名誉扫地,不能完成指派的这个伟大而光荣的任务。我会在战地医院里等待您的恩准,一面继续在军中充当一名文书官的角色,而不是一名司令员。我的离开不会对军队产生丝毫影响,就像一个瞎子离开了那样。我这样的人,在俄罗斯多如牛毛。’”

“将军生皇帝的气,把火全发在我们身上,惩罚我们,这完全合乎逻辑!”

“这是喜剧的第一幕。不用说,以后发生的事情就愈发有趣、可笑了。将军离开后,我们和敌人相遇了,必须进行战斗。按职务来说,布克斯格夫登是总司令,但贝尼格森将军和他的意见完全相左,再加上他和他的兵团正处在敌人的视野范围之内,他想趁此机会大干一场。于是他就下令打了。这场普尔图斯克战役被认为是一个伟大的胜利,但在我看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您知道的,我们这些文职官员判断战争成败与否的习惯极为不好。战斗后撤退的一方是输家,我们正是这样评价的,而要按这么说的话,普尔图斯克战役中失败的是我们。总而言之,战斗后我们撤退了,却又派信使到彼得堡告捷,贝尼格森将军没有把军队的领导权让给布克斯格夫登将军,他希望宫廷能授予他总司令的职务,作为对他取得大捷的犒赏。在领导空缺期间,我们自发地采取了一系列很有趣的手段。我们的计划并不像本来应该的那样,避开或攻击敌人,而只是为了避开论职务本该是我们司令的布克斯格夫登将军。我们如此强烈地想要达到这个目的,以至于在横渡没有浅滩的河流时,我们烧掉了桥梁,为了阻断我们的敌人,此刻敌人已经不是波拿巴,而是布克斯格夫登。由于一次我们采取的拯救我们、躲避他的机动,布克斯格夫登将军险些被拥有优势兵力的敌军攻击并俘虏。布克斯格夫登追赶我们,我们就跑开。他刚渡河到我们这边,我们就转到另一边。最后我们的敌人布克斯格夫登追上了我们并发动进攻。双方开始解释。两位将军都勃然大怒,事态几乎发展到他俩决斗的地步。然而值得庆幸的是,就在剑拔弩张的时刻,派去彼得堡报捷的邮差回来了,并给我们带来了对总司令的委任状,第一号敌人——布克斯格夫登——胜利了。现在我们可以去考虑如何对付第二号敌人——波拿巴了。然而就在这时,在我们面前出现了第三号敌人——东正教军人。他们大声疾呼要求面包,牛肉,饼干,粮草,燕麦——他们什么不要啊!商店空空如也,道路无法通行。这些军队开始抢劫,这种状况如此严重野蛮,以至于刚结束的这场战役根本无法与之相比。有半数的兵团解散,组成自由团伙,他们的行迹遍布全国,到处烧杀抢掠。人民的生活极其困苦,医院里人满为患,到处都充斥着饥饿的影子。有两次劫匪竟然攻击总司令部,总司令不得不派了一个营的士兵去赶走他们。在一次攻击中,他们抢走了我的空箱子和一件长衫。皇帝授权各级首长歼灭那些抢劫者,但我恐怕,这样会使得一半的军队去歼灭另一半了[258]。”

安德烈公爵起初只是漫不经心地随便看看,但后来不由自主地觉得,信中的内容(尽管他明白,比利宾的话语可信度有多少)越来越引起了他的兴趣。读到这里,他把信揉作一团,扔掉了。使他发怒的并不是信中的内容,而是他觉得,在这个与他毫不相关的鬼地方发生的事竟能使他焦虑不安……他闭上眼睛,用手揩揩额头,仿佛想驱散这封信里的内容对他引发的兴趣,接着就仔细地听着育儿室里的动静。突然他觉得里面传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恐惧笼罩了他的心头;他担心在读信的时候,孩子不会出了什么事吧。他踮着脚尖走到育儿室门口,推开了门。

他进门的瞬间,发现保姆满脸惊恐向他隐藏着什么,而玛丽娅公爵小姐已经不在小床前了。

“亲爱的,”背后传来玛丽娅公爵小姐低沉的声音,他仿佛从中听出了绝望。就像在长时间的不眠和着急后经常会有的那样,他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他想,孩子死了。他所看见和听见的一切,在他看来,愈发证实了他的恐惧。

“一切都完了,”他想着,额头上渗出了阵阵冷汗。他惊慌失措地走到床前,确信他会发现一张空床,而保姆藏匿的正是死去的孩子。他掀开帘子,他那双惊恐无神的眼睛很久也没能找到孩子。最后他终于看见了:红润润的小男孩四仰八叉地横躺在小床上,头在枕头下面,在梦中咂吧着嘴,均匀地呼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