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第二卷/第二部

战争与和平·世界文学名著典藏[电子书]

看到孩子,安德烈公爵喜出望外,好像是失而复得一样。他弯下身去,像妹妹教他的那样,用嘴唇试试孩子是否还在发烧。娇嫩的额头湿湿的,他伸手摸摸孩子的头——连头发也湿了:孩子出了这么多汗。他不仅没有死,相反现在危险已经过去,开始好转了。安德烈公爵想要抱起这个无助的小东西,揉一揉,然后紧紧地把他贴在自己的胸膛;但他不敢这样做。他站在孩子的身边,注视着他的头和被子底下小胳膊小腿显出的轮廓。身后传来沙沙的响声,他看见帐子下面出现了一个影子。他没有回头看,只是望着孩子的脸,用心地听着他均匀的呼吸。这是玛丽娅公爵小姐的身影,她悄无声息地走到小床前,掀起帐子走进来。安德烈公爵没有回头看,就知道是她,向她伸出了手。她紧紧地握住了。

“他发汗了,”安德烈公爵说。

“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个的。”

在酣梦中孩子微微地动了动,笑了一下,用额头蹭了蹭枕头。

安德烈公爵看了看妹妹。她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满含幸福的热泪,在帐子里暗淡的光线中,显得比平日更加闪亮。玛丽娅公爵小姐拥向哥哥,吻了他一下,无意间轻微地碰了一下帐子。他们彼此警告要小心,可别惊到了孩子,又在这灯光暗淡的帐子里站了一会儿,仿佛是不想离开这能把他们三人同整个世界隔开的小天地。最后安德烈首先走了出去,头发被细纱帐碰乱了。“是啊,现在我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这个小东西了,”他叹了口气说。

加入共济会后不久,皮埃尔带着一整套他为自己写的庄园行动准则到基辅去了,他大部分的农民都在那个庄园里。

到基辅后,皮埃尔把所有的管事人召集到总帐房里,告诉了他们自己的打算和想法。他对他们说,很快就会采取措施来把农民从农奴制中解救出来,在此之前,不能让农民再承担过重劳役,不能把妇女和儿童派去做工,应该采取规劝式的惩罚,而不是体罚;在每一座庄园里都应建立医院,孤儿院和学校。有几个管事人(其中也包括识字不多的管家)吓坏了,边听边揣度这些话的意思,他们以为年轻的伯爵对他们的管理和私藏金钱表示不满。另外几个一开始有些害怕,但后来他们对皮埃尔с、ш不分的含糊发音,还有那些闻所未闻的新词发生了兴趣;有的人觉得听主人讲话简直是一种乐事;还有一部分最聪明的人,包括总管在内,从这些话中明白了,要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应该如何同主人周旋。

总管表示对皮埃尔的想法深有同感;但同时提到,除了进行这些改革之外,必须好好处理那已如乱麻一般的事务。

皮埃尔获得了别祖霍夫伯爵的巨额财产,据说每年还有五十万卢布的进账,但从这以后,他反而觉得,还不如当初伯爵还在世时每年给他一万卢布富有呢。他模糊地能总体上估算到有以下预算:所有庄园加起来大约要向管理局缴纳八万卢布;维持莫斯科近郊、莫斯科市内的房产以及公爵小姐们的生活要用掉大约三万卢布;发放养老金差不多要花掉一万五千卢布,给慈善机关也要拨同样的钱数;要给伯爵夫人寄十五万的赡养费;债息大约是七万;这两年建造教堂大约花掉了一万;其余约有十万块钱他也不知道是怎样花掉的,而几乎每年他都会负债。除此之外,每年总管还会写信告诉他,或是发生了火灾,或是庄稼歉收,或是必须翻建工厂了。这样一来,皮埃尔所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这个烂摊子,而这正是他最不善于也最不愿意去做的。

皮埃尔每天都要和总管在一起忙活。但他觉得,这纯粹是瞎忙,对事态的发展一点也没有推动。他觉得,他所做的与需要处理的事务毫不相干,既与事务毫无关联,也没有推动它向前发展。一方面,总管把事情描述成一团糟,以此向皮埃尔证明必须偿还债务,必须利用农奴的劳力开展新的工作,而这样做皮埃尔是不会同意的;另一方面,皮埃尔要求着手解放农奴,对此管家则指出,必须首先还清管理局的债务,所以不可能立即实现。

管家没有说,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他建议,为了解放农奴,可以卖掉科斯特罗马省的森林,卖掉洼地和克里米亚的庄园。但在说这些办法的同时,管家还指出诸多极其复杂的过程因素,比如取消禁令,呈请并得到许可等等,这使皮埃尔没了主张,只是对他说:“好,好,就请你这样去办吧。”

皮埃尔不具备那种百折不回的耐性来直接参与此事,所以他不喜欢处理事务,只是在总管面前竭力装出一幅努力办事的样子。总管也是努力在伯爵面前做样子,好像他觉得这些工作对主人来说极其有益,而对自己则很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