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第二卷/第五部

战争与和平·世界文学名著典藏[电子书]

“公爵身体不好,肝火旺、脑充血,别担心,我明天再来[401]。”梅蒂维埃说完,把一个手指按在嘴唇上,让她别做声,就勿勿走了。

门后传来穿着拖鞋走动的脚步声和吼声:“奸细,叛徒,到处都是叛徒!在自己家里也不得片刻的安生!”

梅蒂维埃走后老公爵把女儿叫来,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到她身上。她错在不该放奸细进来,要知道他说过,告诉过她,让她列了名单,不在名单上的人不让进来。可为什么还让这个恶棍进来呢?她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曾说过“有她在我一刻也不得安生,死都不得安生。”

“不,我的姑奶奶,得,分开!这您很清楚,很清楚!我现在再也受不了了,”他说完后就走出了房间。过了一会儿,好像怕女儿能想法给自己宽心似的,他又返回来,尽量做出一副平静的样子补充道:“您可别以为我这些话是在气头上说的,我很平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必须这样,——得分开,您给自己找个去处吧!”……不过他还是没忍住,愤怒地(这种愤怒只有对所爱的人才会有)挥着拳头向她吼道:

“哪怕有个傻瓜把她娶走也好!”他摔上门,看来自己也很难受,叫来布里恩小姐[402],这才在书房里安静了下来。

两点钟,被选中的六个人来赴午宴了。他们是著名的拉斯托普钦伯爵,洛普欣公爵携侄儿二人,公爵的老战友洽特罗夫将军,年轻人中有皮埃尔和鲍里斯·德鲁别茨科伊——他们都在客厅等候老公爵。

近期在莫斯科休假的鲍里斯很想拜见尼古拉·安德烈伊奇公爵,他设法赢得了老人的好感,使公爵为他破了不接待单身青年的惯例。

公爵家并不是所谓上流社会的交际场,但它是这样一个小圈子,这个小圈子虽然在城里默默无闻,但谁要是在这里受到接待却是极其荣耀的。这一点鲍利斯一周前就已清楚了,当时拉斯托普钦当着鲍利斯的面对叫他在圣尼古拉日吃午饭的总司令说:

“我不能去,这一天我总是去探望尼古拉·安德烈伊奇公爵那把老骨头。”

“哦,对,那是啊,”总司令说,“他怎么样?”

高大的老式客厅里摆着旧家具,午宴前聚在这里的这几个人就像是庄重的法庭准备开庭。大家默不做声,即使有人讲话声音也都很低。尼古拉·安德烈伊奇公爵进来了,面色严肃,沉默寡言。玛丽娅公爵小姐比平时更显得文静、更胆怯了。客人们都不大情愿同她交谈,因为他们看得出她的心不在他们的谈话上。拉斯托普钦一个人主导着话题,一会儿讲城里的新闻,一会儿讲政治新闻。

洛普欣和老将军偶尔插一两句。尼古拉·安德烈伊奇公爵像大法官听汇报一样,只是偶尔哼一下或简短地说两句,表示他在听他们的报告。谈话的基调很清楚,没有人赞同政界的所作所为。大家谈论着那些表明局势越来越糟的事件。不过所有讲述和评论都有一条令人惊讶界限——发言一触及沙皇本人时,便会打住或被阻止。

午餐时话题涉及到了最近的政治新闻,谈到拿破仑占领了奥尔登堡公爵[403]的领地,以及俄罗斯发给整个欧洲各朝廷的反对拿破仑的照会。

“拿破仑对欧洲,就像海盗对待抢掠的船只一样。”拉斯托普钦伯爵说道,这句话他已重复了多次。“各国君主们的姑息与视而不见真是让人惊讶。现在轮到了主教[404],拿破仑已经明目张胆地要废除天主教教皇,他们还是保持缄默。只有我们的国君对他占领奥尔登公爵的领地表示抗议。就那也是……”拉斯托普钦伯爵打住了话头,察觉到自己再多议论就要过界了。

“他们提议用其它领地来换奥尔登堡公国,”尼古拉·安德烈伊奇公爵说,“就像我把农民从童山迁到博古恰罗沃和梁赞的土地上一样,他们也这样驱使着公爵们。”

“奥尔登堡公爵以惊人的坚强平静地承受着自己的不幸[405],”鲍里斯恭恭敬敬地插了一句。他说这话是因为他从彼得堡来的时候曾有幸见过奥尔登堡公爵。尼古拉·安德烈伊奇公爵看了看这个年轻人,似乎想对他说点儿什么,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认为他太年轻,不必对他说这个。

“我读了关于奥尔登堡事件的抗议,对这个照会糟糕的措词感到惊诧,”拉斯托普钦伯爵用一个人在评论非常熟悉的事情时常用的那种漫不经心的口气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