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托里站起来去了餐厅里。巴拉加是个有名的三套马车夫,认识多洛霍夫和阿纳托里已经六年了,为他们提供车马服务。阿纳托里所在的团驻防特维尔时,巴拉加不止一次在晚上把他从特维尔接走,天亮前赶到莫斯科,第二天夜里再送走。他不止一次拉着多洛霍夫逃脱追捕,不止一次拉着他和茨冈女人以及那些小娘们儿(巴拉加这样称呼她们)在城里兜风。他不止一次为他们驾车在莫斯科撞到行人和车夫,但是他的老爷们(他这样称呼他们)总是能帮他开脱;他拉着他们累死过不止一匹马,不止一次挨他们的揍,不止一次被他们用香槟和他爱喝的马德拉酒灌醉;他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有不止一次的荒唐行为,这些事要是搁在普通人身上早该发配西伯利亚了;他们纵酒的时候常常把巴拉加叫来,逼他喝酒,让他和茨冈人一起跳舞;他们的钱经他的手花掉的不止一千;为他们服务,一年要冒二十次的生命危险和皮肉之苦;给他们赶车,累死了许多马,其价钱要比他们多付给他的钱还多。不过他还是喜欢他们,喜欢这种每小时十八俄里的狂奔,喜欢在莫斯科的街道上全速行驶,喜欢撞翻别的马车,撞倒行人;喜欢听他们在身后醉醺醺的狂叫:“快!快!”虽然这时已无法再快了;喜欢往农夫脖子上狠狠地抽上一鞭,虽然农夫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赶忙给他们让了路。“这才是真正的老爷!”他这么想。
阿纳托里和多洛霍夫也喜欢巴拉加,因为他驾车技术好,因为他也喜欢他们所热衷的东西。巴拉加给别人赶车常常讨价还价,两小时要收二十五卢布,而且他很少亲自给别人赶车,更多的时候是让自己的手下去。可是轮到自己这些老爷(他这样称呼他们),他总是亲自驾车并从不提任何要求。他只是通过贴身男仆打听到他们有钱了,才几个月去找他们一次。他总是在早晨找他们,头脑清爽,深鞠一躬,求他们拉他一把。老爷们总是让他坐下。
“您可要帮帮我,费多尔·伊万内奇老爷,还有您公爵大人,”他说道,“我一匹马都没了,得去趟集市,您能给多少就给多少吧。”
这时阿纳托里和多洛霍夫手头一般都有钱,就会给他一千或两千卢布。
巴拉加长着浅褐色的头发,红脸堂,翘鼻子,身材墩实,特别是脖子又短又粗;他二十七、八岁年纪,下巴上留一把小胡子,小眼睛闪闪发亮。他穿着一件短皮袄,外罩一件薄薄的蓝色绸里长褂。
他冲前面供着圣像的角落画了个十字,走到多洛霍夫跟前,伸出一只不大的黑手。
“费多尔·伊万诺维奇!”他鞠着躬说道。
“你好哇,老弟,瞧,他来了。”
“你好,公爵大人。”他朝进来的阿纳托里伸出一只手。
“我跟你说,巴拉加,”阿纳托里把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说,“你喜不喜欢我?啊?现在为我干一件事……你来的时候套的什么马?啊?”
“照您派的人吩咐,套了您专用的野兽般的烈马。”巴拉加说。
“嗯,听着,巴拉加!就是把三匹马都跑死,也要在三个小时内送到。啊?”
“都跑死了,那怎么走啊?”巴拉加眨眨眼睛说道。
“哼,看我打烂你的狗脸,别开玩笑!”阿纳托里忽然瞪起眼睛吼道。
“怎么是开玩笑呢,”车夫笑着说。“难道为了自己的老爷我还会心疼马?马能跑多快就让它们跑多快。”
“哦!”阿纳托里说,“那,坐下吧。”
“好了,坐下吧!”多洛霍夫说。
“我还是站会吧,费多尔·伊万诺维奇。”
“坐吧,少废话,喝点。”多洛霍夫给他倒了一大杯马德尔酒。看见酒,马车夫的眼睛亮了起来。出于礼貌,他推让了一下便一口干了,然后用放在帽子里的红色绸手帕擦了一下嘴。
“那,公爵大人,什么时候动身?”
“这个嘛……(阿纳托里看了看表),这就走。当心点,巴拉加,嗯?来得及吗?”
“出门要看运气好不好,运气好怎么会不赶趟呢?”巴拉加说“以前送您到特维尔,七个小时就到了。您也许还记得吧,公爵大人。”
“你知道吗,有一次我从特维尔回来过圣诞,”阿纳托里笑着回忆道,转身对着玛卡林,他正睁大眼睛感动地望着库拉金。“你信吗,玛卡尔卡,我们一路狂奔,气都喘不过来。闯进了一个车队,越过了两辆大车,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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