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尊是老一辈人,显然他的眼界高于极力谴责这种措施的我们同时代人,但这种措施仅仅是恢复原有的正义而已。”
“不过我以为,这种谴责也是有道理的。”安德烈公爵说,他开始感到斯佩兰斯基对他产生了影响,于是竭力摆脱这种影响。他不想处处迎合他,于是他想反驳。安德烈公爵平时说话很轻松,善于辞令,但现在他和斯佩兰斯基谈话竟然感到难以表达清自己的思想。他对这个著名人士个性的观察太入迷了。
“也许是因为个人的虚荣。”斯佩兰斯基轻轻插了一句话。
“一部分也是为了国家。”安德烈公爵说道。
“您的意思是……”斯佩兰斯基悄悄地垂下眼睛,说道。
“我是孟德斯鸠[304]的崇拜者,”安德烈公爵说,“他说荣誉是帝制的基础,我觉得这是毫无疑义的。我以为贵族的某些权利和优越地位是维护这种虚荣心的手段[305]。”
斯佩兰斯基白嫩的脸上笑容消失了,因此他的面孔就显得更好看了。可能他对安德烈公爵的想法很感兴趣。
“如果您从这个观点看问题[306],”他开始说,显然,他用法语表达很困难,因此说得比俄语慢,但他非常镇静。他说,荣誉,不能用对执行公务有害的特权来维持,荣誉,或者是防止可耻行为的消极概念,或者是众所周知的为赢得赞许和奖赏的一种竞争动力。
他的论据简明、扼要、清楚。
“维护这个荣誉,即竞争动力的制度,就是类似于伟大的拿破仑皇帝的荣誉团勋章[307],它不仅无害,而且有助于事业成功,它不是某个阶层或宫廷的特权。”
“我不争辩,但也不能否认,宫廷特权达到了同样的目的,”安德烈公爵说,“每个朝臣都认为自己应该享有合乎身份的特权。”
“公爵,但是您却不想利用这个特权,”斯佩兰斯基面露微笑地说,借以表示他想客客气气地结束这场使对方尴尬的辩论。“如果您在星期三光临寒舍,”他补充说,“我和马格尼茨基磋商之后,会把您关心的事告诉您,此外,我还想和您详细谈谈。”他闭上眼睛,鞠个躬,就按法国方式[308]不辞而退,极力不引人注意地走出了大厅。
六
在彼得堡逗留的最初阶段,安德烈公爵觉得,他在彼得堡市琐事缠身,这样就把他在离群索居时形成的一大堆想法弄模糊了。
每次从晚会回家时,他总要在记事本中记下四五个必要的拜会,或者已定好时间的会见[309]。机械的生活、每天要按时到达各处的时间安排,这些耗费了他的大部分精力。他什么也没做,甚至什么都没思考,也没时间去思考,只是一味地说,说他以前在乡村时考虑成熟的一些想法。
他有时发现,在同一天的不同交际场合他竟然说出相同的话,这让他很不满意。但是他整天忙忙碌碌,根本没时间想到其实他什么事都没做。
随后在星期三,斯佩兰斯基在自己家中单独会见了博尔孔斯基,坦率地和他谈了很久,就像在科丘别伊家初次见面那样,斯佩兰斯基给安德烈公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安德烈公爵认为大多数人都是卑微而渺小的人物,因此他更想在某个人身上发现他所渴求的真正完美的典范,他轻易地相信,斯佩兰斯基便是聪明而且有美德的理想人物。假如斯佩兰斯基与安德烈公爵属于同一社会阶层,跟他受过同样的教育,有同样的道德修养,那么博尔孔斯基很快就会发现他也有普通人,而非英雄所固有的弱点,但如今这人令他惊异的逻辑思维能力,因为未被他充分领会,所以更加让他肃然起敬。此外,或许是斯佩兰斯基赏识安德烈公爵的才能,或许是他认为有必要拉拢他;反正斯佩兰斯基在安德烈公爵面前总是卖弄他那公正而冷静的理智,用微妙的手法讨好安德烈公爵,这种讨好中又夹杂着过分的自信,默认只有对方和自己才是惟一能够理解所有人的愚昧以及自己思想的明智和深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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