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明白，受苦才是正面的状态，快乐只是负面的。使自己外界活动的领域受到限制，就是使自己的心意少受外界的刺激；使我们才智的努力范围受到限制，就是使心意受到内在刺激的来源得到舒缓。“无聊沉闷”可算是无数苦痛的直接来源，而把它放进门，正是后一类的限制所带来的一个缺点。为了打发无聊沉闷，人们往往会不择手段——放荡、结交损友、挥霍、赌博、以及胡吃海喝等。这些不当行为同样会使一连串荒谬、毁灭和愁苦接踵而至。无所事事，就很难循规蹈矩。将对外活动限制在一定范围内不仅对获得快乐大有助益，而且它也是获得快乐的必要条件。惟一描写人们在快乐中生活的文学是田园诗，这种体裁在处理素材的本质上，着眼点就是将人物置于简单而有限的环境当中。也因为这种感受，我们会在所谓的“世态画”上找到乐趣。

我们的心境是快乐抑或痛苦，取决于占据着我们意识的事情属于何种类别。在这一方面，对于智力可以配合得上的人们来说，纯粹劳心的职业对于促进幸福所做的贡献，通常远远超过一般实务性工作。因为后一类人的成功和失败，是时常变动的，难免会有许多震撼和折磨。在这一点上，必须指出的是，外务活动会使我们对读书和研究不再喜欢，同时也不能让我们安静地集中精神，而要从事这类工作，集中精神是必要条件。但另一方面，长期思想使得我们对实际人生的嘈杂喧嚣多少有些不太适应，因此，如果环境需要我们在处理实际事务上花些精力的话，我们就应该暂时停下劳心工作。

单纯甚至是单调，都将会促成我们的快乐。所以，我们要争取单纯，只要能够做到，而且倘若我们的生活方式，是单调而非沉闷无聊，我们也要接受它。因为处于这样的环境下，生活还有生活的重负（生活与重负根本无法分开），最不会与我们为难。我们的生活将在不受波浪或漩涡侵扰的小溪中，平静地向前滑行。

时 常 反 思

生活倘若要绝对慎重精明，并且要将经验的所有教训都吸取到，那就必须做到一点：经常反思——有点像把我们曾经做过的事、我们的印象和感觉进行简要的复述。将我们以前的判断与现在我们为之全力以赴、希望有所成就所定下的目标作对比，就相当于在接受由“经验”私下里给我们一次次上课——每人都有让经验上课的机会。我们可以用一种教科书来比喻处世的经验，而对于该书的讨论则可以看作是由反思与知识所构成的。有些书每页的正文只有两行，而讨论却有四十行，就如同我们经验甚少，但反思和知识较为丰富；而有些古典文献的版本，其中没有注解，许多内容含义不明，就正如我们经验多而反思和知识不足。

自省与回忆

毕达哥拉斯所建议的一条规则，跟我们在这里所给出的忠告是一样的：每天夜里临睡前，都检讨一下自己当天所做的事。如果成日将就过活，忙于工作或享乐，却不对过去进行任何反思的话——就好比机械地将棉线不断从生命的卷轴中拉出——完全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我们很快就可以从他谈话的突兀和零碎中——如同一种杂拌——看出，像这样生活的人，在情绪和思想上都免不了有些混乱。在这个世界上，于众多缤纷的印象之中过着永无宁日的生活，而且自己能活动的心智相对不多，极易使自己的情绪和思想都出现问题。

当那些对我们有所影响的事情都如过往云烟般消逝，当时曾在我们心中激起的某种情愫，往往再也无法找回并重温。不过，如果我们能记得自己是怎样被当时情况所引导而说过和做过些什么——这些可以说就是那些事情的结果，或是其外在表达和对其测度的准绳，那么情况将会大有不同。所以，我们应该把自己在一生中关键时刻的想法，仔细地保留下来，在这一点上，写日记是个不错的办法。

自律与强制

不管初学者怎么努力学习，让他看各种乐器的谱子，或是学习击剑的不同姿势，肯定会犯错。每当他犯错的时候，他准会想，要能根据眼睛看乐谱的速度，或是在剧烈的决斗之中去遵守那些规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尽管这样，在不断犯错和重新努力之后，他通过逐步练习，慢慢变得完美。

在刚开始学习拉丁文的写和说时，我们会不记得文法规则。一定要经过长时期的练习，傻子才能成为侍臣，冲动之人才会变得精明而世故，直言之人才能学会含蓄，高贵之人才会变得玩世不恭。虽说这类自律是长时期习惯的产物，它总是要在外界的强制之下才能做到，但是人的本性一直都在与之抗拒，有时甚至能出人意料地冲破一切。依照抽象的原则所实施的行为，与出于天性所做出的行为，两者之间的差别就好比巧夺天工的人造品与一个有生命的有机组织之间的差别，后者的形式和物质浑然一体，不可分开。

谎言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