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笔记-切尔托普哈诺夫的末路

猎人笔记[电子书]

医生看着他那尚有余温的尸体,只能怀着人生无常的感慨之情,只要了些“白酒和鲟鱼干”罢了。当然,不问自明,吉洪·伊凡内奇把他的遗产遗赠给了自己最尊崇的恩人和慷慨无私的庇护者潘捷列伊·叶列美奇·切尔托普哈诺夫。但是这笔产业并没有给他这位最尊崇的恩人带来什么经济上的利益,因为这笔遗产很快就被拍卖了——其中的一部分钱用来支付墓碑和雕像的费用。这尊雕像是切尔托普哈诺夫(他身上显然表现他父亲的性格)极力主张竖立在他的知心好友的墓前的。他是在莫斯科定购来的,按道理应该塑造一尊正在祈祷的天使,但是人家给他介绍的那个经纪人,知道外省很少有人能够欣赏雕塑,因此就没有给他塑天使像,而是把一尊多年来一直耸立在莫斯科附近一座荒芜了的叶卡捷琳娜时代的花园里的司花女神?像给他弄来了,而这位经纪人根本是没花钱搞到的,但是这尊雕像的雕刻工艺和样式俱佳,是罗可可?风格的——雕像有圆润的手臂、满头蓬松的鬈发,裸露的前胸雕饰着一串玫瑰花,体态婀娜,身躯略向前倾。至今这位神话中的女神依然耸立在吉洪·伊凡内奇的墓前,还优雅地抬起一只脚,显示出真正的蓬帕杜夫人?式娇媚姿态眺望着她四周悠闲漫步的雏牛和绵羊——它们是我们乡村里拜谒墓地的常客。

3

切尔托普哈诺夫自从失去了他那位最忠实的朋友之后,重又借酒消愁,沉醉不醒了,而且比以前更严重了。经济状况日益拮据,几乎到了倾家荡产的地步。他已经没有经济力量去打猎了,把钱也几乎全都花光了,剩下来的最后几个仆人也都走光了。潘捷列伊·叶列美奇已经处于完全孤立无援的境地:周围连一个说话聊天的人也没有,更不用说向谁倾吐满腹衷肠了。只是他仍然那么傲慢,可以说丝毫没有改变。恰恰相反,他的处境越差,他就更加孤傲不驯。而且越是傲慢自大,就越是使人难以接近。这样一来,他的性情不仅变得孤僻,而且更加粗野。此时,他聊以自慰,略可欢心的,是一匹他视为珍宝的绝妙的坐骑——顿河种的灰马,他给它取名叫马列克·阿杰尔,此马堪称是一匹宝马良驹。

他得到这匹马还有如下一段趣闻:有一次,切尔托普哈诺夫骑着马经过附近一个村子,听到一家酒店附近有一群农夫在那儿大喊大叫地吵闹。在这群人的中间,有几只粗壮的手臂在同一地方一起一落地挥舞着。

“那边出了什么事儿?”他用他那官气十足的口气向一个站在自己家门口的中年妇女问道。

这个中年妇女身躯倚在门框上,好像是在打瞌睡似的,又睡眼惺忪地伸着脖子朝着酒店那边望着。在她的两只树皮鞋中间,坐着一个小男孩,满头浅发,穿着一件印花布衬衣,袒胸露腹的前胸上挂着一个柏木十字架,叉开着两条小腿,还紧紧攥着小拳头。一只小鸡在旁边啄食着一块面包皮,看样子硬得像木头似的。

“谁知道怎么回事,老爷,”中年妇女随口答道,接着弯下腰来,把她的一只布满皱纹而又黝黑的手放在了小男孩的头上,“听说是我们的一些年轻人在打一个犹太人。”

“犹太人?什么样的犹太人?”

“谁知道呢,老爷。我们这儿来了一个犹太人,可是谁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瓦夏,快到妈妈这儿来,……嘘,嘘,这个畜生!”

这个中年妇女赶走了小鸡,瓦夏拉住了妈妈的裙子。

“他们就是一直在打他,我的老爷。”

“一直在打他?为什么呢?”

“这我可不知道,总会有原因吧。再说,犹太人也该打呀!老爷,您知道,就是犹太佬把耶稣钉在十字架上的嘛!”

切尔托普哈诺夫听罢,大吼了一声,挥起鞭子在马脖子上抽了一下,就朝那群人冲了过去。冲入人群后,也没问清楚,不分青红皂白地挥着鞭子左右开弓地乱抽起来,把那些人抽得一个个抱头鼠窜,而且嘴里断断续续地喊着:“真是……无法……无天了!无法……无天了!有罪……也要……依法……办事呀!怎么能……随意……动刑呢!法律!法律!法律!!!”

不到两分钟的工夫,这群人都四散逃走了,这时才看到:在酒店门前的地上,躺着一个身材瘦小的皮肤黑黑的人,身上穿着一件土布外套,头发乱蓬蓬的,全身尘土……脸色苍白得吓人,张着嘴巴,直翻白眼……怎么了?是吓昏过去了,还是被打死了?

“你们为什么下此毒手?干吗这样毒打这个犹太人呢?!”切尔托普哈诺夫声色俱厉地喝问,还是不停地挥着鞭子。

周围的人都含糊不清而又胆怯地回答。有的农夫抚摸着肩膀,有的揉着腰部,又有的人还抚摸着鼻子。

“打得真狠哪!”后面有人说道。

“用鞭子抽,什么人也受不了!”另一个人接着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