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哎!”教堂执事好像有意和他为难似的,不慌不忙地而且故意拉着长腔地说着,同时用手指头抚弄着胡子,又用他那双亮晶晶而又多疑的眼睛死盯着切尔托普哈诺夫。“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先生?你想想看,我记得很清楚,您的马是去年圣母节?之后两个星期左右被盗走的,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底了。”
“嗯,不错,那和此事又有什么关系?”
教堂执事仍然用手抚弄着胡子,又开口说道:
“也就是说,从丢马的时候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多的时间了。而您的马那个时候是灰色的,而且还有圆斑,现在却一点儿没变,甚至颜色仿佛更深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不大对头吧,因为灰色的马的毛色在一年内要变浅一些才对呀?”
切尔托普哈诺夫全身颤抖了一下……就像有人用长矛向他的心窝猛刺了一下。一点儿不错,灰色皮毛是要变浅的呀!这么浅显的道理,他怎么竟然一直没有想到呢?
“讨厌的家伙!闭上你的嘴!”切尔托普哈诺夫勃然大怒地吼道,像发狂似的瞪圆了双眼,立即策马从执事面前飞驰而去,像闪电一样一下子就消逝不见了。
“唉,全完蛋了!”
现在的的确确全完了,一切幻想都破灭了!最后的一张王牌也打输了!就是因为这一句“颜色要浅”,一下就把切尔托普哈诺夫置于了死地!
灰马的毛色是要变浅的呀!
跑吧,跑吧,你这该死的畜生!这句话就给你判了死刑!
切尔托普哈诺夫气急败坏地跑回家中,又把自己禁闭在房间里。
12
现在完全清楚了:这匹不中用的驽马根本就不是马列克·阿杰尔,这匹马和马列克·阿杰尔毫无一点儿相似之处。任何一个稍有头脑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来。而他,切尔托普哈诺夫却用最不光彩的方法来骗人——是的,他这是自欺欺人:他是想方设法来欺骗自己,自己蒙蔽自己的眼睛,可是现在这一切全被揭穿了!切尔托普哈诺夫在屋子里焦急地团团乱转,每当走到墙根时,便以同样的方式用脚跟一旋转,那副样子真像是一头关在笼子里的猛兽。由于自尊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使他遭受到难以承受的痛苦和折磨。然而又不单单是自尊心受到伤害而痛苦。他竟然灰心绝望,又满腔燃烧着怒火,心中便产生了强烈的复仇的念头。但是憎恨谁呢?向谁复仇呢?向犹太人,向亚弗,向玛莎,向教堂执事,向盗马的哥萨克,向所有乡邻,向所有的天下人,乃至他自己?他的心智错乱了,神志已经不清楚了。最后一张王牌也打输了!(他很喜欢这样比喻。)他又变成一个最卑贱的小人,最令人看不起之人,变成了一个人们嘲弄的对象,一个十足可笑的小丑,一个愚蠢透顶的傻瓜,教堂执事嘲笑的人物!!……他想象着,他清楚地想象着:那个该死的犹太佬会如何对人们说起这匹灰马,说起这匹马的愚蠢的主人……唉,真是该死!!……切尔托普哈诺夫想压制住心中愤怒的烈火,却是枉费心机,却是徒劳无用;他还一再地说服自己,这匹马……虽然不是真正的马列克·阿杰尔,可是……还算是一匹出色的好马,他还是能服侍他很多年,想到这里,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似乎这样的想法是对原来那匹马列克·阿杰尔的一种新的侮辱,更何况他本来就已经对不起原来那匹宝马良驹马列克·阿杰尔了……难道不是吗?他真是个睁眼瞎,糊涂透顶的大笨蛋,所以才把这么一匹不中用的驽马当成了原来那匹宝马!竟把它们等量齐观,同等对待!是啊,现在,这匹劣马倒是可以服侍他多年……莫非他还想骑它吗?不!绝对不会再骑它了,永远不再骑它了!……把它送给鞑靼人吧,把它丢给狗去吞食了吧,总之它再没有什么使用价值了……对!就是这个主意!这样来处理它最好!
切尔托普哈诺夫在自己的房间里,就这样走来走去地转着,足足有两个多小时!
“别尔菲什卡!”他突然大声呼叫侍仆,而且命令道,“你立刻到酒店去,买半桶白酒来!听到了吗?买半桶,马上就去!要立刻把酒给我放到桌子上!”
别尔菲什卡很快把酒打来,切尔托普哈诺夫重新灌起酒来。
13
当时无论是谁,如果看到了切尔托普哈诺夫,如果亲眼目睹到他一杯接着一杯喝酒的那副阴沉而凶狠的样子,那个人一定会身不由己地惊骇而发抖。夜幕已经降临了。桌子上点着的蜡烛闪着幽暗的光。切尔托普哈诺夫不再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地走个没完了。他呆坐在那里,满脸是红紫色,两眼发直而又呆滞无神,一会儿看看地上,一会儿又死死地盯着漆黑一片的窗子。一会儿又站起来,斟上一杯酒,一口气喝光了,再次坐下来,又目不转睛地死盯着一个地方,又痴痴呆呆地一动不动了。只是呼吸越来越急促,脸也越来越变成红紫色。似乎在默默地下着决心。但是这个决心使他自己也感到惶恐和惊惧。但是他却对这个决心及其所形成的心理状态渐渐习以为常了。就是这同一个念头一刻不停地、顽强地纠缠他。就是这样一个念头在他的眼前变得越来越清晰了。而在他内心,在不断发作的酒劲儿强烈地作用之下,愤恨的事情已经变成一种极其残忍的复仇的心理,于是在他的唇边闪现出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