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笔记-切尔托普哈诺夫和聂道比斯金

猎人笔记[电子书]

1849

正值盛夏,在一个烈日炎炎的日子里,我打完猎乘坐马车回家,叶尔莫莱坐在我的身旁,无精打采地打着瞌睡。两条猎犬睡在我们的脚边,像死了一样,随着马车不住地颠簸着。车夫不断地挥动鞭子,驱赶着叮在马身上的马蝇。马车不停飞奔着,车后扬起了白茫茫的灰尘,像轻云一样滚滚飘散。

我们的马车走进了灌木丛。道路难走了,变得有些崎岖不平,车轮时常挂带和缠上树枝。叶尔莫莱赶走了瞌睡,打起精神来,向四周看了看。……“哎!”他开了腔,“这儿一定有松鸡,咱们就在这儿下车吧。”于是,我们下了马车,徒步走进了繁茂的树林里。我的猎狗发现了窝松鸡。我立刻开了一枪,正准备再装弹药,忽然我身后传来了很响亮的刷刷声,只见一个骑在马上的人用手拨着树枝,向我直奔而来。

“先生,”他神情傲慢地责问道,“您有什么权利随意在这儿打猎?”这个陌生的人说话虽然断断续续,但是语速很快,而且鼻音很重。我扫了他一眼:我平生还从来不曾看到过这样的人。亲爱的读者诸君,让我给诸位描述一下此人:个子矮矮的,满头淡黄色头发,一个红红的大狮子鼻,留着长长的火红色胡子,头上戴着一顶大红色尖顶波斯帽,一直戴到眉毛上,把整个前额都盖住了。身上穿着一件又破又旧的黄色短上衣,胸前挂着一个黑色波斯绒弹药袋,全身衣缝都镶着褪了色的银绦带。肩上背着一个号角,腰带上挎着一柄短剑。胯下是一匹枣红马,瘦骨嶙峋,两个鼻孔向外翻着,还一个劲儿拼命地踢腿扬蹄地蹦跳着。两条波扎尔亚猎狗拐着瘦得可怜的弯腿也在马腿旁边不停地绕圈子,打转转。这个陌生人的面孔、目光、声音及全身的每一个动作,都表现出一种胆大妄为和从来未有见到过的极其令人讨厌的傲慢劲儿。一双晦暗无神的眼睛是淡蓝色的,像酒鬼一样滴溜滴溜地乱转,而且斜着眼睛看人,神气十足地仰着脸,鼓着两个腮帮子,鼻子还嗤嗤直响,全身直打颤,竭力想显示自己飞扬跋扈的劲头儿——那副令人可笑的样子,活像一只吐绶鸡。他把刚才说过的问话又重复了一次。

“请原谅,我不知道这儿是禁猎区。”我立刻回答道。

“先生,”他接着又说道,“您是在我的领地上呀。”

“实在对不起,我马上就走。”

“可是,请问,”他又问道,“您是一位贵族吗?”

我自报了名字和姓氏。

“啊,原来如此,那就请随意打猎吧。我本人也是一个贵族,很高兴能为贵族效劳。……我的名字叫潘捷列伊·切尔托普哈诺夫。”

他俯下身子,大吼一声,在马脖子上抽了一鞭子。那匹马把头摇了一下,立刻扬起前蹄,朝一旁冲去,踩着一只狗的爪子。那条狗疼得嗥叫起来。切尔托普哈诺夫却发起火来,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同时挥起拳头在马的两耳之间狠狠地击了一下,犹如闪电一样,飞身跳下马来,仔细地察看了一下被踩伤的狗爪子,并且在伤口上唾了唾沫,然后朝狗肚子上猛踢了一脚,以制止它的嚎叫,随后抓住马鬃,一只脚伸进马镫。那匹瘦马便昂首嘶鸣,扬起尾巴,侧着身子嗖地一声蹿进灌木丛中。他的另一只脚跟着马蹦跳了几下,终于飞身坐到马鞍子上,他发疯地挥舞着马鞭,一边吹着号角,飞也似的急驰而去。切尔托普哈诺夫的突然出现使我十分惊愕,尚未等我镇静下来的时刻,又有一个人骑着马从灌木丛中走了过来,此人大约有四十来岁,长得胖胖的,骑的是一匹黑马。他走到我的面前,勒住了马,从头上摘下绿色的皮帽子,并且用尖声尖气而又柔和的声调向我发问,是否看到一个骑枣红马的人?我立刻应声答道,看到过。

“那位先生向哪个方向去了?”他还是用同样的声调问道,而且仍然光着头,没有把帽子戴起来。

“往那边去了。”

“多谢,打扰您了。”

他把嘴吧嗒了一下,用两条腿把马肚子轻轻地夹了几下,马儿便跨着碎步朝着我指点的方向地走了过去。我目送着他远去,一直到他那顶多角的帽子消失在浓密的树枝之中。这个新来的不相识之人和方才那个陌生人在外表上完全不一样。他的一张脸胖乎乎的,滚圆滚圆的,活像一个大肉球,表现得很羞怯腼腆、温顺和善;鼻子也胖乎乎的、圆圆的,上面却布满了青筋,表明了他一定是一个爱寻花问柳之辈。他的头上,前面都已秃顶了,后脑勺上翘着稀疏可数的淡褐色鬈发。一双眼睛小得实在可怜,仿佛是用芦苇叶子拉出来的一样,不停地眨巴着,显得倒是很亲切。两片红润润的嘴唇微笑着,显得很甜蜜。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长礼服,硬领和铜纽扣却很齐全,而且十分洁净。穿着一条呢裤,吊得很高;一双镶黄边的长统靴,上面露出滚圆的小腿肚子。

“这个是谁呀?”我向叶尔莫莱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