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笔记-切尔托普哈诺夫和聂道比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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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女神不仅把他的父亲老聂道比斯金折磨得备尝辛酸和饥苦,现在又毫不留情地来折磨他的儿子吉洪;显然,这个老妖婆是把他们折磨出滋味来了!但是她对吉洪的折磨却改变了花样:她并不是让他忧愁痛苦,而是把他当作玩物耍弄,拿他开心取乐。命运从来不让他在绝望中挣扎,也从来不让他去遭受忍饥挨饿的痛苦和耻辱,而是逼迫着他在俄罗斯大地上到处漂泊和流浪,从大乌斯袄格到皇科克舍斯克;从一个可悲而又可笑的职务,换到另一个诸如此类的职务;有时命运女神发善心,让他在一个脾气暴躁而又喋喋不休的贵族女善人家里当“管家”,有时又把他安置到一个非常富有而又极其吝啬的商人家里当食客。有时又跑去给一个长着一双鱼眼睛、剪着英国人式样头发的先生家当秘书长,有时又派遣他去给一个养猎犬的人家里去充当半家仆、半小丑的角色……总之,一句话,命运驱使可怜的吉洪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一滴一滴地品尝着靠人施舍的苦酒和毒汁。他一辈子都在为作威作福的贵族老爷们效尽犬马之劳,竭尽全力地去满足他们恶毒而又无聊的要求,还要为他们游手好闲产生的种种烦闷而开心取乐,……不知有多少次,那些百无聊赖的客人把他当作小丑一样地戏谑和玩耍,开心取乐之后就把他赶回自己的房间。每到此时,他都羞得无地容身,眼睛里含着辛酸愁苦而又冰冷的泪水,暗暗地发誓不再供人驱使和玩耍,第二天一定要摆脱这种屈辱的生活而逃之夭夭。期望着跑到城里去碰碰运气,即使能混上一个小小的抄写员也可以,或者就索性硬着头皮饿死在街上。但是到头来,他还是下不了决心:第一,他没有这种骨气;第二,他已经怯懦成性;还有第三,他还存有幻想:也许还能想办法为自己弄到一个满意的职务,然而去求谁呢?他苦思苦想还有没有办法。“人家是不会用我的”,这个可怜的人常常在床上辗转反侧地想,最后只好无可奈何地小声嘀咕着,“人家不会用我的!”于是,第二天仍然厚着脸皮去重操旧业——也就是和从前一样地任人驱使。他之所以沦落到如此地步,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造物主虽然对他关怀备至,但是却不肯赋予他一点点当小丑和吃滑稽饭的才能和本事。比如说,他没有反穿着熊皮大衣跳舞一直跳到累倒为止的能力。他不善于在别人挥舞着鞭子的情况下给人们开心取乐或者献媚邀宠。更不敢冒着零下二十度的严寒脱光了衣服供人大饱眼福,因为他很容易伤风感冒。再有他的胃也很不给他争气,吃不消掺了墨水或者其它污物的酒,更消化不了用醋拌的小小蛤蟆菇和红菇。多亏了他最后的一位大恩人,一个发了横财的专卖商突然大发慈悲,在兴高采烈之余在遗嘱中为他多写了一笔,否则真不知道吉洪怎样混过下半生呢。那个专卖商在遗嘱里写道:“我自愿将我自购的别谢林杰耶夫村及其所属的田亩,赠送给焦洛亚(也就是吉洪)作为他永久世袭的产业。”几天之后,这位大恩人在喝鲟鱼汤时猝然中风而亡。

专卖商的猝然死亡立刻引起一片混乱,法院也突然来了人,把商人的财产全都严密地查封了。家里人和亲戚们闻讯也都赶来,打开遗嘱宣读了以后,马上派人去找聂道比斯金。聂道比斯金只好跟着来了。在场的大部分人都知道聂道比斯金在他的恩人这儿干了什么差事。因此全都起哄,闹闹嚷嚷地大声叫喊着,用讽刺挖苦地口气来迎接和祝贺他。“快看哪,地主来了,新地主大驾光临了!”另外一些继承人也如此这般地叫喊着。“真的,”一个爱说俏皮话而又滑稽的家伙也接着叫嚷起来,“的的确确就是他……一点儿也没错,就是这个宝贝……可以称之为……继承人。”周围的人都打哈哈凑趣地大笑起来。聂道比斯金老半天都无法相信这突然从天而降的福气。于是人们便把遗嘱拿给他看了,他激动得满脸通红,感激得热泪盈眶,后来竟然挥舞着双手,号啕大哭起来。人们笑得更起劲了,结果形成了一片笑声、喊声模糊不清的大合唱。别谢林杰耶夫村总共才有二十二个农奴,没有什么人会感到可惜,干吗不趁此机会闹一闹来寻求开心呢?只有那么一位从彼得堡来的继承人,长着一个希腊式的鼻子,面部表情很高贵,显得气宇轩昂的男人,姓名叫罗斯季斯拉夫·阿奇梅奇·什托别尔,压抑不住好奇心也想来抖一抖威风。只见他侧着身子走到聂道比斯金的面前,神情十分傲慢把他瞟了一眼。“先生,据我所知,”他语气轻蔑而生硬地说道,“您就是已经过世的可敬的费奥多尔·费多罗维奇家里那个专门给人充当取乐小丑的家奴吧?”这位彼得堡来的绅士这番话说得极其清楚而又尖刻利落。聂道比斯金被弄得心慌意乱,根本就没有听清楚这位陌生的绅士所说的话,但是其他那些人全都沉默不语了。那个爱说俏皮话的人也佯装清高地微笑了一下。这位彼得堡的绅士搓了搓手,把他的问话又重复了一次。聂道比斯金惊恐地抬起双眼,不知所措地张大了嘴巴。这位绅士不怀好意地眯起眼睛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