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捷列伊得知父亲病重的消息之后,立即骑着马日夜兼程地赶回家里,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在父亲临终时也未能与他见上一面。而当这个本来可以继承一大笔财产的富人,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穷光蛋,他简直惊呆了!这种天壤之别的剧烈变化,是没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了的,于是潘捷列伊的性情变得异常粗野了,心肠也变得冷酷无情。他原来虽然骄纵任性,但却是一个正直的人,是一个乐善好施和心地善良的人。如今却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狂妄自大和粗暴无礼的莽汉。从此不再与乡邻们交往了——既羞于见有钱有势之人,又十分厌恶穷困之人——而且对所有人的态度都很粗暴无礼,甚至对地方上的当权者也是如此,他的口头禅是:“老子是世袭贵族。”有一次警察局长来到他家,没有摘下帽子就走进了他的房间,他一怒之下,险些开枪把他打死了。当然,地方上的当权者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一有机会就找他的茬,让他知道当权者可不是好惹的,总要给他点儿苦头吃。然而周围的人还是都很怕他,因为他的脾气像火药一样暴躁,沾火就着,哪怕有一句话合不来,他便要与你玩命,不是操枪就是动刀子。如果有谁敢不顺从,或者顶撞了他,潘捷列伊的蛮劲就会上来了,那时你看他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还滴溜溜乱转,说话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的了,“……哎呀,呀……呀……呀……呀”地喊叫起来。“我这条命豁出去了!”……简直到了丧智发狂的程度!可是他又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从来不搞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如此一来,没有一个人到他家里来走访……尽管如此,他的心地却是很善良的,甚至可以说自有其光明磊落之处:好打抱不平,即路见不平敢于拔刀相助。尤其是很庇护他手下的庄稼汉。“怎么,”他经常使劲地敲着自己的脑壳说,“谁敢欺负我的人,欺负我的人!休想!除非我切尔托普哈诺夫不知道……”
吉洪·伊凡内奇·聂道比斯金的身世没有潘捷列伊·叶列美奇那么光彩,没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的。他的父亲是个独院地主,在经过了四十年的服役之后,才取得了贵族的地位。老聂道比斯基也和世上那些走背字的人一样,灾难就像宿敌一样到处都追逐着他,死缠着他。他真可称得上是一个可怜的人,从出生到离开人世,整整漫长的六十年之中,一直跟小人物与生俱来的一切贫困、疾病和灾难作拼死的搏斗。他像一条落在冰上的鱼一样,一直玩命地挣扎着,吃不饱、穿不暖、弯腰低首,披星戴月地奔忙劳碌:因贫困而忧愁,因劳累而憔悴,为挣得一个铜板而积劳成疾,为恪尽职守而疲于奔命。最后终因劳累过度而惨死在阁楼里,或者地窖里。结果两手空空撒手而去,并没为子女挣得可以口活命的家业。命运女神就像一条猎狗一样地追逐着他,折磨着他。尽管如此贫困,但他确实是一个善良而又正直的人,即或收受点贿赂——也只是从十戈比到两个卢布,从未巧取豪夺。老聂道比斯金娶了一个妻子,是一个患肺病的女人,瘦弱得连风都可以吹倒。但却是一个多产的婆娘,给他生了一大堆子女,却一个又一个地先后夭折了,最后只剩下吉洪和一个名字叫米特罗道拉的女儿。这个女儿有个绰号叫“自来俏”,婚事经过了许多可笑而又可悲的波折之后,最后总算嫁给了一个退了职的司法监察官。老聂道比斯金先生想为儿子找到一个可以养家口的职务,不知伤了多少脑筋,花了多少心血,总算在命归西天之前为他找到了一个事务所编外办事员的职务。但是父亲刚去世没多久,吉洪便辞掉了这个编外的办事员职务。于是便天天为衣食发愁,时时刻刻要在饥寒交迫的生活中痛苦挣扎。他看到和经历了生活的磨难,母亲整天都是愁眉苦脸,父亲忧心忡忡地奔忙劳碌,拼命地挣扎,同时还要受店主和房东粗暴的辱骂和欺压。自从懂事以来,便经历了这些令人提心吊胆的苦日子的折磨,因此,他的性情就变得十分抑郁和胆怯:一见到上司的身影便吓得全身发抖,胆战心惊,就好像是一只被捉住的小鸟。因此他只好辞掉职务不干了。也许是造物主漫不经心而又爱搞恶作剧,往往在赋予人们各种本性和爱好时,根本就没考虑到他们的社会地位和财产。他只凭着自己固有的关爱和体恤,便把吉洪这个又穷又小的官吏的儿子造就成了一个多愁善感、懒惰成性而又温和善良的人,一个根本不知道和命运抗争和对一切都逆来顺受的人物——结果使他成为一个只知道享乐的人。由于他具有极敏感的嗅觉和味觉,使他既好吃又贪馋……造物主把他精心塑造好了之后,就让他去品味酸白菜和臭鱼的滋味了。这个造物主的杰作就这样长大成人了,就开始了所谓的“生活”,于是就开始他那所谓的精彩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