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笔记-切尔托普哈诺夫和聂道比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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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先人是以一种极其荒唐的方式破产的:是“经济核算”坑害了他。依照他的想法,贵族们不应该依赖商人、市井小民和诸如此类的人物,他把他们称之为“强盗”。他在自己的领地上兴办起了五花八门的手工艺作坊,他经常说:“这样干又体面,又合算,这就是经济核算!”他一辈子也不曾放弃过这样极其错误而有害的想法。正是这种想法把家产折腾了个精光,但是他却感到异常开心和欢乐!因为不论什么样的奇思怪想他都实验过了,都搞过了。在这些千奇百怪的发明之外,有一次他还按照自己的想法制造了一辆家用马车,非常之大,而且又笨重极了。尽管把全村所有的农家马匹连同它们的主人全都召集过来,连人带马一起上阵,一起齐心协力地拉这辆笨重的大马车。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刚把这辆马车拖到第一道斜坡上的时候,马车便翻了个,而且摔得七零八落的,事情折腾到此还不算完,叶列美·卢基奇(这是潘捷列伊父亲的名字)又突发奇想,吩咐家里的人在这个斜坡上建立起来一个纪念碑,心中一点儿也没感到懊恼,反而心安理得,后来,他又心血来潮想修建一座礼拜堂,而且要自己别出心裁地来设计,不请设计师设计图样。为了烧砖制瓦,把整片树林都烧光了。地基打得特别大,足可以建成一座城里的大教堂!耗费了好多人力把墙砌好后就开始架设大圆屋顶,可是圆屋顶却塌了下来。第二次再架,房顶又塌了下来。可是他仍不死心,再来第三次,第三次仍然没有成功。经过三次失败,这位叶列美·卢基奇开始思前想后地一琢磨:这件事有些蹊跷,……一定是有巫婆从中捣鬼,……于是下了一道极为荒唐的命令,用鞭子抽打全村的老太婆。老太婆可倒了大霉,一个个都挨了鞭子的毒打,可是圆房顶仍旧盖不起来。

接二连三的失败,并没有使他就此止步。他又想出来了新的花样:他要按着一项新的计划来改建农户的住房,一切都是按着经济核算进行。他把每三家农户拉在一起,把住房按三角形来布局构筑,三户中间立起一根高竿子,竿子上装一个油漆过的鸟笼子和一面旗子。就这样,几乎每天都能想出来一个新的花样来:有时让农户们用牛蒡叶来熬汤喝,有时又把马尾巴剪下来给家奴们做帽子,有时又打算用荨麻来取代亚麻,有时又想出来用蘑菇来喂猪……然而,他不光是在经济上瞎折腾,搞花样,突然又关心起他手下的人的生活和福利。有一次,他在《莫斯科时报》上看到了哈尔科夫的地主的一篇文章,是关于农民的日常起居中道德方面的文章,他便如获至宝,第二天便发布命令:要他管辖下的农民们都来读哈尔科夫这位地主的文章,不仅要读,而且还要背得滚瓜烂熟。农民们谁敢违抗老爷的命令?只好把文章都背熟了。这位地主老爷还煞有介事地问农民们:“是不是把文章都读懂了?”管家毫不含糊地答道:“怎么能不懂呢?”与此同时,为了维护秩序和便于他的经济核算,他又下令把手下所有的农夫都编成号,并且让每个人都把号码缝到自己的衣领上。编好号码以后,无论谁再要见到主人时,必须大声通报:“××号到!”主人便和颜悦色地答道:“好,你去吧!”

然而,老天却不长眼,不管这位先生如何地讲究经济核算和注重秩序,叶列美·卢基奇却越来越走进了死胡同——陷入了极其困难的境地。最初,他把自己的几个村子全都抵押了出去,后来无计可施,只好又把它们一个一个地卖掉。最后就连他祖居的家园,就是那个尚有一座未建成的礼拜堂的村子,也未能幸免——也由官府给卖掉了。值得庆幸的是,这件事是发生在叶列美·卢基奇去世后的两个星期,如果要是发生在他生前的话,恐怕他一定经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不管怎么说,他总算是在自己的祖宅寿终正寝的,也就是说是死在自家的床上,而且有家里的人守护在床前,还有自己私人医生的诊治和照料。折腾到如此地步,他那可怜的儿子潘捷列伊所继承下来的就只有一个别索诺夫村了。

潘捷列伊得知父亲生病的消息的时候,已经在军队中任职了,正是上述那件“不愉快的事件”闹得最凶的时刻,他当时只有十九岁,他从童年起就不曾离开过家而独立生活过,一直在他那位心地善良而又愚蠢至极的母亲瓦西里萨·瓦西里耶芙娜的呵护之下,把他娇纵成一个娇生惯养的纨绔的公子哥儿。她一个人包办了对他的教养。他的父亲叶列美·卢基奇只是醉心于自己的经济设计,根本无暇来管自己的儿子。虽然曾经有那么一次因儿子读错了字母,亲手用鞭子把他打了一顿,不过,儿子挨打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的一条最心爱的好狗在树上撞死了,他心中又着急又心疼,因此把儿子当作了出气筒。但是瓦西里萨·瓦西里耶芙娜对儿子潘捷列伊的关心和教养,也仅限于那么一次罢了。她想方设法费尽了周折给儿子请来一位家庭教师。这位家庭教师是阿尔萨斯的一个退伍军人,名字叫做比尔科普甫。一直到她离开人世,她对这位家庭教师都是毕恭毕敬的,而且一见到他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这个人辞职不干了。她心里总是不停地嘀咕:“啊,要是比尔科普甫不干了,那可就糟糕了!叫我怎么办呢?我又能到什么地方去请家庭教师呢?就是这个家庭教师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邻村一个女地主家里挖过来的呢!”比尔科普甫是一个精明老练的家伙,知道利用自己享有的特殊地位作威作福:整天都发疯般地喝酒,从早到晚只知道睡大觉,根本就没把潘捷列伊的学业放在心上。潘捷列伊也就如此这般稀里糊涂地结束了“学业”,紧接着就到军队中服役去了。这时,这位愚蠢的母亲瓦西里萨·瓦西里耶芙娜已经告别了人世。她是在那个重大事件之前的前半年因一场噩梦的惊吓而死的:她梦见一个全身都穿着白衣服,而且骑着一只白熊,胸前还戴着“基督的叛逆”的标志的人。不久,叶列美·卢基奇也追随着贤妻一命归西了。